夫子池算是山城一處較為繁華的地段了,它附近的來龍巷慶德裡設有一處軍統內勤機構。
軍委會特檢處。
因為這裡從不抓人審人,外表看起來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和一般的機關單位無二。
“張副處長來了?快裡麵請。”
副處長劉之盤四十上下,一張胖圓臉上頂著幾縷稀疏而雜亂的頭發,苦著一張臉,說話聲音帶著常年被茶葉和尼古丁浸泡的粗糲。
進了大門,便看到堆成小丘一樣的各種進步書刊和成捆的《新華日報》。
旁邊一個敞間裡密密麻麻坐著100多號人,有的喝茶看報,有的抱頭睡覺,有人剪指甲,竟然還有人織毛衣…
當然也不是沒有認真工作的,隻見有人拿著一份信件看得津津有味,眼中透出賊光
劉之盤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似乎早就習以為慣,麻木了。
他邀請張義到了辦公室,泡上茶,心虛地看了看四周,才說:
“戴老板來過電話了,這麼說,這次是查軍技室的人?”
“是,按照老板的意思,要對每個人的曆史、履曆做個詳細的調查,檔案、書信、人際關係,先掃掃他們的外圍,書信這邊就辛苦劉處長了。”
劉之盤苦笑一聲:“辛苦什麼,我們乾的就是從紙裡麵挑骨頭的事。”
張義倒是理解,其他軍統控製的緝私署、貨運局、交通檢查處、稽查、警察局等,哪個不是各有特權、財源茂盛。
而郵電檢查處則是個清水衙門,‘從紙裡麵挑骨頭’,即便再有成績,找出來的東西也不是肥肉,沒什麼油水可言。
即便是檢查出最有價值的檢索,也得交給其他部門去辦,自己不得過問,即便破獲了什麼大案要案,也隻能分得少數獎金。
連副處長劉之盤都在一直活動調換職務,其他的人可想而知,畢竟再崇高的事業也敵不過七情六欲和炒米油鹽。
他起身從抽屜裡摸出一串鑰匙,說:“跟我來吧。”
說著走到隔間打開一個辦公室的門。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房間,像圖書館一樣,立著一排排專門存放信件的木櫃子,倒是和藥材鋪裡的中藥鬥櫃很像。
上麵都是小抽屜,每個小抽屜上都貼著一個標簽,上麵是某某單位機關或者某人的名字。
見張義好奇,他介紹說:“一般郵局都是將掛號信、快信一封封點交清楚,審查後再如數交回。
對保險信則是當場拆看,他們害怕貴重物品被檢查員偷去或者調換,增加他們的麻煩,嗬嗬。
如果發現可疑信件便交給審查員鑒定研究,大多數由書記室的文書把信件中可疑的部分抄錄下來,一些重要的則是拍照留存。”
“平信呢?”
“平信直接原件沒收。”劉之盤不以為然道。
寫平信的是什麼人?
自然是普通老百姓,此時通訊落後,長途電話很少,緊著達官貴人都不夠,普通人常見的聯係方式就是寫信,有錢的才可以打個電報。
而郵局每天進出的信件數以萬計,特務們自然不可能每一份都拆開查看,隻能做重點檢查。
張義順著櫃子上的標簽看過去,入目的首先是紅黨在山城的辦事處等機關。
寫到這裡的書信絕大多數都會扣留,如果書信中出現確鑿的地址和名字,便交給軍統局處置,寫信人輕則監視,重則直接逮捕。
接著,他看到的是許多民主人士的名字。
順著一串串名字看下去,張義竟然看到了二陳兄弟和孔部長宋部長的名字,不覺訝然:
“他們的也查?”
劉之盤尷尬一笑,唏噓道:“這些大人物不好伺候啊,拆了他們信要受處分,不看他們的信,挨了罵也得怪我們,一言難儘。”
“這話怎麼說?”
“上次有個新來的王八蛋好奇之下拆了陳部長的信,但處理得不利落,陳收到信後,發現有拆開後的痕跡,便向戴老板提出交涉。
老板一查確係實情,隻好跑去給他賠罪,然後將那個檢查員關押了起來。
這些權貴的信件,不能隨便拆,可不拆也要出問題”
劉之盤說得諱莫如深,但張義聽明白了,無非是常宋孔陳四大家族的人名聲太臭了,許多人對他們恨之入骨,又拿他們沒有辦法,聰明人便想出主意--寫信。
用最小的成本最惡毒的語言寫封信將這些人臭罵一頓,聊以自慰。
所以常某人的侍從室、宋部長、孔部長、二陳兄弟經常收到這種信。
看了之後自然氣得要吐血,便立刻指示軍統的人查明罵他們的人予以逮捕懲辦。
說這種信為什麼讓它郵寄出來,為什麼不過濾掉。
當然了,最後的結果是,除了個彆不知道遮掩的倒黴蛋被逮捕外,大多人都是不了不了。
畢竟這年頭又沒有監控、碎紙機,沒辦法裝在信訪箱上。
“諾,這些就是軍技室的書信了。”劉之盤指著一個櫃子說。
“初查有發現嗎?”
“有,我正要上報呢,你來了正好。”
說到正事,劉之盤這隻好似打瞌睡的胖狸貓眼睛眯成一條縫,眼裡閃著得意,他拉開櫃子,從裡麵拿出一張《新華日報》,指著上麵的一則尋人啟事,說:
“這個叫蘇啟文的有重大嫌疑。”
“他在新華日報上刊登尋人啟事?”
“是啊,還用的是真名。”劉之盤嗤笑一聲,臉上的表情很玩味,“剛開始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順著線索往下查,卻越來越有意思了。”
說著,他又拿出一封抄錄的書信:“你再看看這個。”
張義打開書信,上麵字跡纖細秀麗,寫信的女人落款“清婉”,不知道是真名還是筆名。
信是寫給蘇啟文的,告訴他自己在那邊過得很好,她已經把蘇啟文過去送給她的金銀首飾包括訂婚戒指,都捐給抗日救國的團體了。
最後說:“愛情是美好的,事業是迷人的,但二者不可得兼,我選擇了後者。”
這顯然是一對分道揚鑣的“苦命鴛鴦”的訣彆信,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信是從哪裡郵寄來的?”
“長安,可女主角卻是在寶塔山魯藝,嗬嗬,有意思吧?”
劉之盤一臉嘲諷,“這至少說明有人幫她從長安寄信,那邊的事我們鞭長莫及,但有件事現在想想卻很詭異。”
“劉處長的意思是新華日報上的尋人啟事?”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