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說的是談價值觀是奢侈的,某種意義上是沒辦法談下去的,談到最後其實也就是一個問題,那就是你能否堅持做自己,並且不在意彆人怎麼看你的問題。”他說道。
“哦?”寧致遠若有所思。
“我小時候有一個經曆,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考慮這個問題。在我剛上初中的時候,我第一次麵對死亡,那是我奶奶去世了,我從小被奶奶帶大,奶奶一直很疼我,疼到什麼程度呢?村裡麵的人見麵就誇奶奶省吃儉用的疼孫子,在村裡是出了名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奶奶去世之後在發喪的儀式過程中,我沒有掉一滴眼淚,那時的我腦袋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記了要嚎啕大哭,於是村裡就開始流傳關於我不懂事、薄情、忘恩負義的言語,於是我就被貼上了薄情寡義的標簽。
但是又有誰會知道,其實奶奶一直在我心裡住著,是我遇事時的情感支撐、夜深人靜的思念對象、孤獨時刻的精神慰藉。
後來我一直無法接受奶奶離開的事實,就瘋狂的閱讀關於如何麵對親人死亡的問題,很偶然的看到並且深深認同一句話:親人的去世不是狂風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濕,對於有的人來說,不表露在外象,隻珍藏於心底。”他說著說著,聲音有些哽咽,停頓了下來。
“這個我能明白,有些傷痛對於一些人來講,可能需要一生去治愈。”寧致遠說道。
“哲學家加繆說過,在我們的社會裡,任何在母親下葬時不哭的人都有被判處死刑的危險。我在想這句話是對世俗規則多麼大的諷刺啊,可越是需要大的諷刺,也就表明這種規則的影響力之大。
我痛定思痛,我在內心不斷的思考著,不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來生活,就會被認為是不合理,可本身這種想法又合理嗎?這讓我不禁思考,社會是否有權審判一個不合群的人?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也常常會看到一些人因為與眾不同而被孤立、被排斥,他們的穿著、愛好、行為方式與大多數人不同,就被貼上了“怪胎”的標簽。但世界是多元化的,每個人不是都應該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嗎?
一個人,沒有權利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嗎?沒有權利不符合彆人的期待嗎?”他說著說著,有點憤怒,但好像又有他所說事情之外的東西讓他更加憤怒一般。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這個世界不是為每一個個體單獨設立的,先不說人類天然有著合群的需要,有著被彆人認可的需求,就連植物動物細菌微生物都是生活在同一個大自然之下的,想修煉成完全不理會彆人的看法,不是個人的事情好嗎?
沒人可以脫離所處的時代、所麵臨的環境,像在真空中一樣生存的,這不單單是需要你自己努力的問題,還要不可避免的受到外界各種因素的影響的不是嗎?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能看著自己的親人受苦而無動於衷嗎?不能吧。
再比如你就是想要一件東西來滿足自己,可這件東西另有所屬,難道你就可以不管這件東西的主人同不同意嗎?每個人、每種事物都有著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情感關係,很難完全斬斷的好嘛?
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啊,人大部分都是生活在現實當中,而不是理論當中,這也是我不同意托馬斯霍布斯在研究自然狀態時隻是作為設想為前提就開始論證的原因,他認為關於自然狀態的探討不過是一種設想,而不是曆史史實,他所做的是通過思考人類在沒有政治義務的狀態下是什麼樣的,來為政治義務的存在找到理由,至於說你這種狀態是否真的存在過則無關緊要,這完全脫離了現實啊,沒有現實支撐的理論在某種意義上是空想,是理想的烏托邦,是漁人的世外桃源。
再者說了,我們都知道現實中是不存在一個完美的圓的,完美的圓隻能存在於數學世界或者說理念世界中,柏拉圖關於理念的洞穴的描述,不需要我給你解釋吧,你可是教師,肯定比我理解深刻。”寧致遠說道。
“你也說了,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我理解再深刻那也是對理論的理解對吧。對理論的理解真的可以幫助我們更好的活在現實嗎?
我不這麼覺得。反而我覺得你是被從小人類發明的概念和邏輯洗腦了,你不要太執著於概念好嗎,你看,這是桌子,這是凳子,可是如果從小你就被告知凳子才是桌子,桌子反而叫凳子,那又能怎麼樣?
也沒什麼問題吧,也不會影響你在現實中使用吧,你也會自己坐在大家都叫凳子而你認為是桌子上,把飯菜放在大家都叫桌子而你被教育是叫凳子上吧,既然在現實中用還是一樣用,那又何必管它在理論上到底叫什麼呢?
從這個角度上講,愛情也是一樣的邏輯,愛情也是人類發明的一種概念,楊振寧和翁帆,很多人說那都隻是基於仰慕和寵愛,不是真正的愛情。我就十分不解,愛情是什麼?是有一個很完整的定義放在那裡讓我們去一一對標嗎?沒有吧,那如果你都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你又怎麼知道愛情和這些無關呢?
如果我們要真的去定義概念,我覺得還是佛家的遮詮法來的更實在,比如我們可能不知道一個概念具體是什麼,但我們可以通過不斷的定義一個概念不是什麼而達到這個概念的本質。
拿愛情來說,如果我們不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麼,那我們就可以說愛情不是什麼吧,你說仰慕不是愛情嗎?這個說法不能接受吧,那就說明愛情裡包含著仰慕。
那這麼說的話因為仰慕而產生的愛情就不是愛情了嗎,就一定比其它的愛情要低一等嗎?我不這麼認為,愛情就是愛情,沒有什麼高低貴賤,孰優孰劣之分。在愛情的這個事情上,我不願意隨波逐流,我要始終堅守自己認為的樣子和真實感受,直到生命的終結。”他動情的說道。
“你特意提到了楊振寧和翁帆的愛情,我可以理解為你也有著類似的經曆嗎?”寧致遠真誠的問道。
“是的,我教書教了十幾年,從來沒有和自己的學生有過任何情感上的交集,這難道不足以證明我是個正經的教師嗎?我要不是正經的教師,我不會到現在才表現出來吧。
一年之前,我教的班級裡有一個女生,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眼看到她,她第一眼看到我,就在兩個眼神對視的一瞬間,你就感到有種冥冥之中注定的東西,堅定不移的在你的腦海中顯現。兩個人根本什麼都不用說,內心就有著相同的感受,可以說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她很文靜,很單純,對我既有仰慕又有愛戀,我呢,結婚了,有孩子了,可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一股子想要拋開一切、不管不顧的和她在一起的衝動,是一股強烈的、不去做就沒法活的那種衝動,或者說不去做我的人生就沒有了一點存在的意義和必要,甚至也可以說這股衝動讓我覺得我生命的存在就是為了你完成它而來的,這就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唯一使命。
沒有世俗所謂的年齡差距、家庭牽絆、彆人的異樣眼光等等的考量,一點都沒有,就是這麼決絕。就像漢樂府裡說的那樣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然後我們懷著同樣的決絕就在一起了,很自然的在一起生活了,好像兩個人命中注定就要在一起的,隻要兩個人遇見了就馬上會在一起一樣。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他真誠的看著寧致遠。
“我明白,我也飛蛾撲火般愛戀過,緣分這個東西就是很奇妙,不可說,隻能感受,我也是相信一見鐘情的,不是感情泛濫的那種,是真的雙方都感覺很對的雙向奔赴。”寧致遠回答道。
“我決定和自己的妻子離婚,和她一起生活,我不想瞞著她父母,也和她一起跟她父母說了這件事,從那之後,你懂的,很多事情很艱難,這就是現實。”他無奈的低下頭。
“很多事情就是因為艱難,做成了才會有巨大的滿足感;很多事情也正因為短暫,才讓人感覺那麼美好而依依不舍。
尼采說過,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至於適當的路、正確的路和唯一的路,這樣的路並不存在。
你隻是試圖跳出這個社會的規則,但卻沒能跳出不遵守這些規則的異類們所製造的牢籠。你在世俗的社會裡成了不折不扣的,人人唾罵的異類,對吧”,寧致遠說道。
“是的,可我一直在想,難道就因為我是一名教師,我就不配擁有這樣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愛情了嗎?這難道不是對愛情本身的一種諷刺和褻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