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她瞧見三姨娘端著碗薑湯過去,裙擺掃過青磚,沾上了露水。
五姨娘抬頭時,甘棠瞧見她眼角有淚,卻倔強地咬著唇。
禁足期間,五姨娘房裡的熏香淡了許多。
甘棠常在廊下看見三姨娘提著食盒進去。
有回她聽見五姨娘嘶啞著嗓子說:“...姐姐何必來看我...”
三姨娘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同是天涯淪落人...”
解禁後,五姨娘來玉舒院的次數多了。
甘棠常在耳房聽見她們低聲說話,窗紙上映出兩個剪影,一個挺直如竹,一個佝僂似柳。
玉小姐扯她袖子:“甘棠,娘親怎麼總不見我?”
甘棠摸著她的發髻:“姨娘們在說體己話呢。”
甘棠引著玉小姐去偏房刺繡,數著針腳打發時間。
她繡了朵半開的玉蘭,花瓣上沾著露珠,像極了五姨娘那日的淚。
玉小姐突然問:“為什麼五姨娘總哭?”
甘棠沒答話,她瞧見窗外的海棠開了,花瓣飄進耳房,落在繡繃上。
白露那日的晨光染黃窗紙時,甘棠對著菱花鏡梳頭,發現銅鏡邊緣新添了道裂痕。
甘棠和甘青升了二等丫鬟,月銀聽說要翻一倍。
三姨娘送來的秋裝疊在樟木箱上,藕荷色比甲繡著銀絲菊,領口綴著兩粒珊瑚扣——這是玉小姐去年嫌老氣不要的,如今改了尺寸倒正合身。
“可仔細著穿。“甘青掀開簾子進來,眼下泛著青黑,“昨兒個主君宿在咱們院了。“
她褪了夜值的灰鼠皮坎肩,露出腕上新添的銀鐲子。
甘棠數著梳齒間的落發,想起前日瞧見三姨娘耳垂上晃著對翡翠墜子,和主君腰間的玉佩成色相同。
甘棠捧著文房四寶穿過遊廊時,秋風卷著桂子香撲來,她忽然瞧見主君從正屋出來,官服下擺沾著片銀杏葉——正是玉舒院後牆那棵百年老樹的葉子。
三姨娘倚著門框相送,鬢邊新簪的赤金步搖在晨光裡劃出金線。
玉小姐照常去私塾。私塾的銀杏葉也鋪了滿地金毯,甘棠候在廊下數落葉。
李崧的靛藍直裰總比旁人早半個時辰出現在東廂窗邊,硯台裡的墨跡卻要遲一個時辰才乾。
銘煙常揣著熱騰騰的栗子糕來找她:“少爺說涼了傷胃。“
甘棠摸著油紙包上的餘溫,想起奴驛地菜湯的冷腥氣。
“要珍惜眼前的日子”甘棠心裡想。
暮色染紅飛簷時,玉小姐總要在李府後園逗留。
甘棠提著羊角燈跟在後頭,瞧見李崧的側影映在窗紙上,像株挺拔的翠竹。
銘煙變戲法似的掏出芝麻糖:“這是三少爺從金陵捎來的。“
甘棠含著糖笑,頰邊梨渦盛著晚霞,眼睛盯著李崧案頭那摞《策論集注》——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隱約露出“靖王府“三字。
霜降前夜,甘棠在耳房數月錢。二等丫鬟的份例應該漲到八錢,但到手的隻有六錢,總歸比以前多就好了,甘棠不願意去想不開心的事,這麼勸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