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洗白錄!
比如?
比如總有些意料之外的情緒突然出現,左右他的決定;比如總有些東西,明知道得不到,還不肯死心,這與平王的癡心妄想又有什麼分彆呢?
白玉樓沉默了一瞬,沒有回答。
餘魚也沒再追問,轉而道,“依我看呐,竇文傑是迫於親戚關係不好拒絕,其實心裡並不願意再為平王冒險的,就像他說的,他畢竟姓竇。”
白玉樓點頭又搖頭,“是也不是。你彆忘了,這些年平王的銀子還有西戎的兵器流到哪裡去了?拿人手短,惹急了平王,到時候魚死網破也不是不可能,竇家現在已經和西戎有了牽扯,要叫皇上知道,一樣沒有好下場。”
“可皇上即便知道了也不會輕易動竇家啊!”
“怎麼說?”
“工部的人能帶兵過來,你說呢?這些天我算發現了,底下那些人還是聽竇文傑的話!竇家都被奪了兵權態度還能這般強硬受人擁護,說明還是有底氣的,皇上對於這種已經坐大了的屬下,隻能拉攏,以後再想辦法慢慢瓦解,而不是現在就正麵撕破臉皮激怒他們。”
白玉樓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你很聰明。”
這是他第二次這麼說了,餘魚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智慧,“這不就是人之常情麼!太強大的不適合做敵人,那樣的敵人多幾個的話不死翹翹了?所以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要維持一般良好的關係,自己沒有扳倒他的能力之前,千萬不能太鋒芒畢露到處樹敵,闖江湖也是一樣的道理。”
白玉樓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餘魚看他此時的神情,既不歡欣亦不冷淡,那淡淡的臉色令人看不出悲喜。
白玉樓覺察到她在看自己,也側頭看她,餘魚連忙轉開視線,“等於說是現在三個人都在賭咯,也不知道最後誰能贏……要是皇上贏,這事就算完了,若是讓平王贏了……”
“不會叫他贏的。”白玉樓輕道。
可他也沒把握不是麼?
事態最終如何發展,現在誰也不知道。餘魚便不再跟他討論這個無意義的話題。
二人往前走了一陣,到了個岔路口,餘魚問他,“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白玉樓“……”
餘魚絲毫沒覺得女人送男人有何不妥,熱心解釋道,“太晚了,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尤其像你這樣的長相,功夫又不怎麼樣。”
白玉樓抿唇,沒跟她計較,吐出幾個字來,“天悅客棧。”
往客棧走的途中,兩人十分默契地一路無言,白玉樓是完全沒有在想事情,他好像自打懂事起就沒有過如此放空鬆懈的時候,權當讓腦子休息了。
餘魚則是想了太多事情,充分發揮了自己驚人的想象力,才走了一半路,腦中已經快編完一折子戲了。
不知是二人走得太快,還是客棧離得太近,很快就到了天悅客棧。
白玉樓在門口站定,道了一句“多謝”,隨後猶豫了一瞬,好像想再多說一句什麼,但又沒什麼可說的,便衝她一點頭,轉身推門要進去。
餘魚忙“哎”了一聲叫住他。
白玉樓很快就停下了腳步,似乎就在等它這一聲,回頭略微不解地看著她,聽餘魚道,“好好活著,我不要你死。”
說完,轉身跑了。
白玉樓兀自在門口發愣,這話她曾說過的,但他記得她說的是“我不會讓你死的”,這和“我不要你死”,聽起來好像差不多,又似乎不大一樣。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反複琢磨著這兩者語氣中的差彆,良久,終於轉身推門進去了。
暗香在二樓放下窗簾,臉色陰沉。
……
餘魚送完白玉樓並沒有立即回客棧,而是腳底一轉,向蘇家彆院的方向走去。
竇文傑早已回了蘇府,照例一年四季雷打不動地在院中衝了個涼水澡,正打著赤膊,那精壯的上身肌肉賁張,看得餘魚牙根兒打了個哆嗦——都深秋了呀,這竇文傑不愧是軍中摸爬滾打過來的,身體真好!
竇文傑之前開玩笑般地說要跟江湖人切磋一下武藝,不過是些客套話,並未付諸實際行動,所以餘魚現在過來就是想試試他水深水淺。
她確定竇文傑在內家功夫上肯定不如自己,要不然自己也沒辦法偷聽全了他和平王的對話不被發現,但看他這個體格子,外家功夫肯定是練到位了。
至於外家和內家到底哪個強,尚不好說,顧左使說過,內家功夫用的是巧勁兒,靈活多變,而外家功夫若到了一定境地,一樣可以刀槍不入,也是很厲害的。
雖然白玉樓說殺了竇文傑是個餿主意,但她覺得,若竇文傑真的下定決心站平王,還是不得不走這條先下手為強的路,因此先探探他的底細總沒錯的。
竇文傑現在赤身裸體,雖然不太雅觀,倒是方便她試探,餘魚摸起幾顆石子,對準他袒露的後背穴位,手一抬正要丟過去——外頭突然有個總兵模樣的人走進來稟報公務,“少將軍,方才梁大人送來了這個。”
謔,梁文道?餘魚急忙收手,瞪大眼睛,豎起耳朵。
表麵上,竇家早就被奪了兵權了,就剩竇老將軍掛個空銜,被收了虎符也是名存實亡,現在竇文傑本職又是工部尚書,怎麼底下人如此膽大包天,仍然這麼稱呼他?
果然如她所料,竇家還是很得軍心的。
看竇文傑也沒有糾正的意思,餘魚心下微沉——竇文傑對竇家“失去的”兵權果真是有不小的執念,倘若皇上不能給他,他少不得要向平王去求了。
竇文傑並不著急看信,現用布巾隨意擦了把臉,才接過信件,觸手便覺得沉甸甸的,他心下一動,急忙將布巾丟到石桌上,打開火漆封一抖,信的夾層中便掉出一枚銅符來,落在石板地上發出“叮當”一聲脆響。
那位總兵顯然是竇文傑的心腹,此時他家大人在看密信,他也並未避讓,反而立即蹲下身,替他將那枚銅符撿起來,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震驚神色。
他將那東西小心翼翼地撣乾淨了灰,才鄭重其事地雙手奉上。
竇文傑抬手接過,濃眉緊鎖,捏著那枚銅符反複看了幾遍,最後攥在手心中,表情十分複雜。
總兵遲疑道,“少將軍,梁大人怎麼會有虎符,他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