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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邱元大概也沒想到,西班牙人的需求可不僅僅隻是活下去和吃住而已。在解決這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後,小弗朗西斯便向看守提出,希望能與自己的家人取得聯係,至少讓他給家裡報個平安。
小弗朗西斯所說的家人當然不是現在仍然跟他一起被軟禁著的父親,而是他的妻子丁萍兒,以及老丈人一家。自被捕之後,他就沒有再得到關於家人的半點消息,當然少不了一直記掛著家中狀況,不過妻子家都是漢人出身,想來也不會受到海漢官府的迫害才是。
不過對於父親所稱的老丈人家必然在設法與他們劃清關係這種猜測,小弗朗西斯並不願意相信,他認為妻子家人不會如此無情,應該還是會設法營救自己父子二人,隻是大概沒法打通海漢的關節而已。當然了,他心裡隱隱還是會想到,人都有趨利避害的天性,如果丁家不想被他們父子所拖累,那麼刻意保持距離甚至劃清界限,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行為。
但看守對於小弗朗西斯的要求卻不敢隨意答應下來,雖然邱元是囑咐了儘量滿足父子倆的要求,但他可沒說過允許這父子倆與外界取得聯係。要是傳出去什麼敏感消息,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看守隻能將小弗朗西斯的要求先記錄下來,待回頭彙報工作的時候再提交上去,由臨管會作出批示之後再付諸實施。
這是對戰俘的標準處理流程,看守的做法也沒有任何的問題,隻是這樣一來,正好與丁家和秦家勾心鬥角這一段錯過,否則若是按小弗朗西斯的要求與丁家取得聯係,丁峰大概也就沒那麼急切地要打探消息,趕著與弗朗西斯父子撇清關係了。
丁家老爺子與秦家老二的各自選擇,很難以對或錯來進行界定,他們隻是站在自己所處的立場上,作出了對自己最為有利的選擇——至少在他們自己看來是這樣。丁峰想儘快撇清關係以免讓丁家被西班牙人牽連,而秦華成則想抓著丁家的把柄,從其身上狠狠地敲一筆竹杠,雙方能達成合作協議,都是利益作祟罷了。
而他們合作的目標對象小弗朗西斯對此卻全然無知,對他來說,既然父親已經與海漢人談妥了,那麼應該很快就能獲釋,而今後兩三年內能夠在本地做個小官,哪怕隻是替海漢人行事的傀儡,那至少也能維持這段時間的安穩生活了。等任期滿了之後,就算不回國,在遠東地區另外找一處落腳的地方,應該也不是太大的難事。
至於丁家的感受,小弗朗西斯一時間還沒有辦法徹底改變自己的心態,去替他們考慮太多,畢竟就在不久之前,丁家還僅僅隻是依附於自己家的外戚罷了。自兩家聯姻以來,從來隻有丁家來向自家請示求助的份,小弗朗西斯基本不需要去考慮丁家的想法。也正因為如此,出事之後他仍然堅持認為丁家會設法營救自己父子,潛意識裡仍是將自己當做了丁家的靠山,而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已經變成了丁家的累贅。
就這一點而言,小弗朗西斯的城府和見識比他父親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但弗朗西斯對兒子的想法也沒有打算指責,畢竟人總是要有點希望才能在絕境中活下去,既然兒子覺得外麵有人會營救他,那就讓他這麼認為好了,也算是有個念想。
而在外麵打小弗朗西斯主意的,卻並不見得是為了要救他脫身,比如秦家老二秦華成,此時就仍在琢磨,要如何才能打探到關押小弗朗西斯的準確位置,又要如何接近他,與其互通信息,或是乾脆將其滅口。
秦華成一開始的確想著把丁家那筆用來打點關係的費用騙到手就趕緊收手不乾了,但他很快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有點簡單,丁家並沒打算一次性地交付巨款給他,而是要以行動成果來作為參考,分次向他發放款項。這樣一來,秦華成可就沒法像設想的那樣,躺著就把這筆錢給賺了。但他又不想到了碗裡的肉再飛走,所以還是主動開始搜集情報,期望能拿到更多的乾貨來讓丁家心甘情願地掏腰包。
不得不說秦華成的運氣不錯,他連著幾天邀請各路朋友胡吃海塞之後,終於有人向他透露了一個看似不相乾,但細細琢磨卻頗有意思的消息。
給秦華成消息這人名叫靳博,算是與秦華成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雖然起的漢人名字,但實際上有一半的血統是來自呂宋島本地的土人。不過靳博從小在漢人圈子裡長大,所以漢語漢字都掌握得十分熟練,除了膚色黝黑一些,看起來倒是與一般的漢人無異。
與秦華成的狀況類似,靳博也算是戰後趁勢出頭的一撥本地人,被軍方招募進了後勤部門當了一名統計戰利品和登記戰俘情況的書吏。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能以文職軍人身份得到海漢軍籍,不但能在馬尼拉灣北部平原分得田地,而且據說還能比普通民眾更早地申請加入海漢國籍。這對於平民出身的靳博來說,無疑是一個魚躍龍門的機會了。
而日前靳博在他的工作中接觸到了一個消息,恰逢秦華成這兩天在拚命打聽跟西班牙戰俘有關的事情,他琢磨這事也算沾邊,或許能幫到秦華成也不一定,便在酒酣耳熱的時候將這消息告知了秦華成。
“你說海漢人要弄一個衙門讓西班牙人來當官?有意思!”秦華成一開始並沒有理解靳博所說的話,隻是單純地覺得這事聽起來就很匪夷所思。海漢人好不容易通過戰爭手段才趕跑了這裡原本的統治者,但為什麼又要再把西班牙人請回來做官,難道是海漢無人可用?
靳博看出他並沒有理解自己做說,搖搖頭解釋道:“你不明白,這個衙門並非尋常,是專門用來管理本地的西班牙人。”
“以夷製夷?”秦華成眉頭一挑,似乎有點領悟到了這中間的特殊意味:“這是在找傀儡啊……那海漢人會委任的官員可能就不是普通平民了吧?”
這次靳博點了點頭道:“沒錯。我聽說的消息,是要從戰俘中挑選熟悉本地民情,並且在民間有一定聲望的西班牙官員出來任職。你不是在打聽西班牙戰俘軍官的消息嘛,說不定到時候就會從軍官裡挑個人出來頂這口鍋。”
秦華成出於安全考慮,並沒有向其他人具體提及到弗朗西斯父子的名字,所以就連靳博也以為他隻是在打聽相關消息,而沒想到其實是有具體的目標人物。但秦華成自己心頭敞亮,要是真有靳博所說的這個衙門,那弗朗西斯恐怕會是排名極為靠前的熱門人選。可這要是真就那麼巧,海漢人挑中弗朗西斯來當這個傀儡衙門的掌權人,那自己接在手上這差事可就有點微妙了。
秦華成很清楚丁家花錢打探消息可不是為了營救這弗朗西斯父子,如果真有動手的機會,他們說不定就會狠下心來買凶殺人,以徹底撇清關係。但如果弗朗西斯父子非但沒有被海漢予以重判,反而是絕處逢生得到翻身機會,那丁家這上竄下跳的伎倆就顯得多餘且尷尬了。
當然了,如果提前將弗朗西斯複出的消息告知丁家,事後肯定也會得到丁家的感激,但海漢赦免弗朗西斯並給予其官位,目前也隻是理論上的可能。靳博這裡又沒有更確切的消息,秦華成也不敢拿著這捕風捉影的消息就去找丁家邀功請賞。
“想做點事情怎麼就這麼難呢?”秦華成帶著些許的怨氣回了家。但當他看到兄長秦華明的時候,忽然覺得或許自己忽略了這個重要的消息來源。
秦華明目前的職務是海漢民政部移民署下麵的一名乾事,雖然隻是臨時編製,但在此時的馬尼拉卻並非小角色。目前馬尼拉民眾的資料登記,幾乎都要從他這裡經手,關係到絕大部分人今後能否順利入籍,可以說是非常重要的差事。不過此時普通民眾還尚未意識到國籍對他們今後生活的影響有多大,所以來找秦華明燒香的人倒是非常少,甚至連他兄弟秦華成在此之前都沒察覺到他手中掌握的職權有多大。
“大哥,我有事問你。”秦華成主動找到秦華明,將他從房裡叫了出來,然後詢問他是否知道海漢最近要成立一個專門用以管理西班牙裔民眾的傀儡衙門。
“這消息你是怎麼知道的?”秦華明聽到提問有些愕然,但他所提出的反問無疑是肯定了秦華成這個問題的答案。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秦華成見這個消息果然是真的,頗為得意地說道:“這種事哪裡瞞得住如我這般消息靈通的人?”
秦華明不以為然道:“你知道了也沒用啊,你又不可能調去那個衙門當差,好好做你的治安警吧!這個新衙門雖然也是掛在民政部下麵,但跟我們這邊不是同一撥人了。”
秦華成道:“大哥誤會了,我不是想去那個衙門當差,而是想打聽一下,到底什麼人會被選出來負責這個衙門?”
秦華明搖頭道:“你大哥我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乾事,此乃臨管會高官才能掌握的機密,哪有確切的人選消息。”
秦華成仍不甘心地追問道:“那這個衙門叫什麼名字,何時會公諸於眾,總該有點眉目吧?”
秦華明不疑有他,便坦然告知道:“這個衙門名字頗長,叫做‘馬尼拉地區西班牙裔民眾事務管理局’,上頭稱之為‘西管局’。至於何時公布,那估計得等主官人選定下來之後吧。”
“西管局?”秦華成輕聲重複了一下這個有點拗口的衙門名字,繼續問道:“那這衙門究竟有沒有實權?”
“實權……應該是有的吧?”秦華明對此也不是很肯定,語氣頗有點遲疑:“西班牙裔的民眾總歸是要有衙門負責管理才行,上頭成立這個機構,大約也是為了這個目的。不過如果讓西班牙官員來出任局長一職,那多半也是用來當個傀儡,以免西裔百姓有太大的抵觸。”
聽了這番說明之後,秦華成對於這個衙門的架構和職能總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海漢需要成立一個專門管理西裔民眾的民政機構,然後為了讓西裔民眾安心,會任命一位西班牙官員作為這個機構的主官,而這名幸運兒很有可能便是來自於戰俘中在押的某位西班牙高官。哪怕隻是一個傀儡職位,這對於戰俘來說,其意義之重大都不亞於重生了。
但對於海漢人究竟會挑中誰來坐這個位子,看樣子在正式公布之前都不會有確切的消息了,這讓秦華成頗有一點挫敗感。缺乏這個關鍵性的信息,他就無法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弗朗西斯是否東山再起,對丁家來說是需要采取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如果他把這件事搞砸了,讓丁家沒有及時采取正確的應對措施,那到頭來丁家很可能會把這個鍋扣到他頭上。
秦華成雖然自恃身份不用畏懼丁家的權勢,但他也不想得罪這個地頭蛇,畢竟丁家可是本地數一數二的漢人富商家族,目前的低調隻是迫於形勢而已,真要有所動作,也不是他秦華成能夠招架得住的。秦華成突然覺得自己從丁家拿到的錢有些燙手,心裡暗暗有點後悔自己不該多事,把話說得太滿,如今身陷其中,就算想再推掉這差事,隻怕丁家也不會輕易答應了。
為今之計,秦華成也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海漢人設立這西管局能在近日就公布出來,那倒是好辦了,自己還能以時間太緊沒打聽到詳細的消息作為推脫。但若是拖上個十天半個月,丁家那邊肯定會催促自己拿消息去交差,那可就不敢隨意亂說話了,不然一旦哪天西管局宣布主官人選,吹出去的牛皮就會立刻被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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