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衛燃不知道那些熄滅的紅光是成功逃脫了還是被抓住了一樣。
但唯獨,他無比清楚的看到,這冰冷的月夜裡,沒有任何一盞往他們這個方向來的紅光,更沒有任何一串追來的昏黃燈火。
他更不知道,那些鬼子也好,那些並不想往這裡來的偽軍也好,在追著那些紅光跑了許久之後,隨著前麵的那些紅光消失,他們的馬,他們拉爬犁的騾子,也先後踩中了足以把骨頭打折的獸夾!
這才隻是開始而已,隨著鬼子這邊越來越多的牲口被獸夾打斷了腿,他們周圍的怪叫聲以及從各處打來的冷槍卻越來越密!
漸漸的,在衛燃的望遠鏡視野裡,那些活靶子一樣的油燈相繼熄滅,但林海中的冷槍聲卻從未停下來。
在某一刻,曾經充當獵人的鬼子們開始聚集,開始毫無章法的朝著周圍用機槍壓製,用擲彈筒壓製,甚至用古老的排槍陣法壓製。
可即便如此,周圍卻還是有越來越多的冷槍打過來。甚至就連這些鬼子來的路上,都已經被人布下了一個個用來殺熊捕虎的獸夾!
“衛大哥!看出來啥了?!”樹底下,騎在馬背上的趙金玉喊道。
“鬼子不追了,而且開始抱團兒了,連馬燈都滅了。”衛燃頗為意外的說道,“他們好像被圍了,打得可熱鬨了。”
“救下咱們的到底是誰?”樹下的人全都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奈何,這地方既不是胡八指之前活動過的區域,更不是烏娜坎熟悉的林子,就連邱家四三兄弟,都從沒來過這裡,自然也就根本沒有人知道這片林子誰當家。
“彆看了,下來快走吧。”
胡八指招呼了一聲說道,“再往前走走,慢著點兒讓馬歇一歇,今天夜裡能走多遠走多遠。”
“這就下來”衛燃最後看了一眼,收起望遠鏡小心翼翼的摸黑又爬了下去。
重新騎在馬背上,衛燃接過胡八指遞來的騾子韁繩,習慣性的走在最後,同時探手摸了摸騾子身上馱著的那一左一右倆麻袋包。
可惜,他除了能看出來這麻袋包裡著實裝了不少東西,能看出這些騾子被養的夠壯實,卻根本摸不出麻袋裡裝了些什麼。
漸漸的,月夜中隻剩下了馬蹄騾子蹄踩在積雪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漸漸的,這月夜中響起了寒風的呼嚎,以及這凜冽風聲中隱藏的,來自邱老大,來自勇武,來自小四兒的哭泣聲。
走啊走,走啊走,不知什麼時候,頭頂的月亮終於被烏雲蓋住。不知什麼時候,這寒風中漸漸夾雜了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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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隨著天色越來越亮,烏娜坎帶著他們在一座長滿鬆樹的山梁頂上停了下來。
“就在這兒歇歇吧”烏娜坎說道,“風雪越來越大了,估計能蓋住咱們的腳印了。”
“那就歇歇吧”
胡八指憐憫的看了眼騎在衛燃那匹咬人馬上的勇武,無聲的歎了口氣,翻身下馬之後,又把一直趴在馬背上的小四兒給攙扶了下來。
各自拴好了馬和騾子,衛燃朝著邱老大使了個眼色,隨後又指了指眼眶通紅的勇武。
後者點點頭,一手拉著小四兒,一手拉著勇武走到了遠處一棵鬆樹底下,扯了些鬆針鋪在雪地上並排坐了下來,低聲說著什麼。
衛燃四人對視一眼,各自解下了騾子身上馱著的那倆沉甸甸的麻袋翻找著。
這第一個麻袋裡,全是給牲口吃的精料。
第二個麻袋裡,卻是兩條狼皮毯子一個藍布包袱,外加小半口袋白薯。烏娜坎牽著的那頭騾子馱負的其中一個麻袋裡沒有白薯,但卻裝著一卷印著日語的輕薄帆布卷兒。
而趙金玉和胡八指那邊翻出來的,卻是小半口袋煤炭,外加一個殘存著灰燼的銅火盆兒。本來由邱勇武牽著的那頭騾子馱著的麻袋裡,額外翻出來的卻是大半袋子凍魚。
打開那藍布包袱,衛燃啞然失笑,這包袱裡除了一個巴掌大的酒葫蘆和一遝良民證之外,還用草紙裹著一張大餅,這大餅裡除了半個鹹菜疙瘩之外,還放著倆沒有剝殼的醃鴨蛋,一個油汪汪的雞腿兒,以及一串乾辣椒和兩塊銀元。
他幾乎下意識的猜想到,這或許是某個山頭的胡子注意到了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正有幾個人在被鬼子追趕,甚至他得到這消息的時候,可能剛好趕上了晚飯的時間。
良心也好,善心也罷,又或者僅僅隻是出於一個職業土匪想從鬼子身上煉點兒油水出來的“職業道德”使然。
那位土匪頭子從手下的嘍囉手裡收來一些他們根本用不上的良民證,又安排人包了些他們的晚餐,還往裡麵放了幾塊銀元,並且指使接應他們的人額外準備了一頭牲口和相應的物資送到了他們的手上,順便還引走了身後追著的鬼子。
真相或許是這樣,又或許另有隱情,但無論如何,那些綹子救了他們,並且細心的幫著他們準備了吃喝鋪蓋。
隻可惜
隻可惜邱勇文沒能活下來
在這隻能深埋心底的遺憾中,眾人各自將那份感激壓在了心底。
這片土地或許有漢奸,有偽軍,有願意為鬼子賣命,如孫大掌盤子那樣的土匪。
但這片黑土地也從來不缺如胡八指這樣的抗聯戰士,如烏娜坎這樣的少數民族獵民,不缺邱家兄弟這樣家破人亡,隻剩下的國仇家恨的普通百姓,更不缺如那些敢綁鬼子的票兒的響馬胡子!
就像胡八指說的那樣,這片黑土地,到底曾被抗聯染紅了三尺深!
在胡思亂想中,眾人展開了烏娜坎翻出來的那卷薄帆布,並且在衛燃的指揮下,繞著一棵鬆樹搭出來一頂足夠他們所有人躲進去的帳篷。
各自抱著翻出來的狼皮毯子鑽進帳篷鋪好,胡八指和趙金玉忙著去喂牲口,衛燃選了另一棵樹爬上樹冠,又一次架起了那架大號望遠鏡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烏娜坎則把邱老大三人叫進了帳篷,讓他們幫忙點燃火盆的同時,一起安慰著一路上都在掉眼淚的勇武。
不多時,隨著火盆裡燃起了跳動的火苗,三個傷心了一路的年輕小夥子勉強吃了些東西,隨後擠在一張狼皮毯子上,抹著眼淚艱難的進入了夢鄉。
不多時,胡八指和趙金玉也回到了帳篷裡,緊隨其後,衛燃也鑽了進來。
“看到什麼了嗎?”胡八指撕了半張烤熱的烙餅遞給衛燃問道。
“沒有”
衛燃搖了搖頭,“什麼都沒看到,周圍全都是一道又一道的山梁,好在沒看見鬼子。”
“身後也沒有吧?”烏娜坎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沒有”
衛燃搖了搖頭,隨後狠狠咬了一口手裡的食物,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我來放哨吧。”
“我替你”趙金玉理所當然的說道。
“那就咱倆吧”
衛燃搶先說道,“胡老弟和烏娜坎等下次休息再放哨。”
“也行”胡八指心不在焉的應了下來。
“接下來咱們得守好他們仨”
趙金玉壓低了聲音說道,其餘三人也下意識的看向了已經睡著的邱老大三人。
“咱們仨一人帶一個吧”
胡八指回過神來說道。“多出來一匹馬幫著馱東西,這樣也能跑快點。”
“那就這麼說定了”趙金玉看了煙眼角仍舊掛著淚花的勇武,“就算是輪,也還輪不到他們幾個呢。”
“是啊”
神情有些恍惚的胡八指同樣看著困在夢魘裡的邱勇武,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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