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國女帝!
江南七月秋,蓮花過人頭,夕陽已去,皎月方來的時候,瘦西湖上槳聲汩汩。
王萱將殘茶潑入湖中,看著幽深澄淨的湖水,儘管美麗卻不敢多看,西北方的姑娘,會水的不多,她自然也不會例外。
“二郎,船到了!”出門在外,她們得叫她二郎。
王萱向船篷裡輕喚,船艙裡終於有了動靜,依著板壁睡著的兩人醒來,琥珀簡單的給蕭宏整理了下,扶她上了大船,為這一天,她們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
大船倉口闊大,可容二三十人,裡麵陳設著字畫和光潔的紅木家具,桌上一律鑲嵌著冰涼的大理石麵,窗格雕鏤細致,是太平有象的圖案,映著薑紅色的鮫紗,很是熱鬨!
此時船來來往往四五個仆人正忙碌著,船艙裡是平整的,鋪了竹席,竹席上是綿軟的吉祥如意織花地毯,地毯上鋪著萬福如意花樣,薑黃錦的褥子和胡桌,桌上放在竹盤裡的,是造型逼真的茶果子和自斟壺,壺裡是葡萄酒。
“二郎,會有人來嘛?”琥珀忐忑,女子舉辦的文會,能有人來嘛?
“二郎即辦,會有人來!”王萱篤定的去看船上的茶房。
戊初,隻見湖上大小船都點起燈火,從簾櫳裡透出的乳白的散光,暈出一片朦朧的煙靄,透過煙靄,在暗淡的水波裡,逗起縷縷明漪,月上中天,天越加遠,越加藍,在咿咿呀呀的歌聲中,一艘,兩艘,竄出許多條船來。
秦明,朱陽,歐陽勇亨,孟染,杜十三郎,後世稱的“大宣八大家”已到其七,施施然上畫舫來。
“秦兄,朱兄,歐陽兄,孟兄,十三郎,快請!”蕭宏將來人迎上船,王萱撤了多餘桌子,眾人分賓主坐下。
“我來廣陵叨擾諸兄,今夜略備薄酒,不想一招及至。”蕭宏當先喝了一杯,眾人陪了。
倒是秦明性格開朗,聽這話,笑著接口,“什麼叨擾不叨擾,人生在世,知己難得,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濫飲無趣,秦兄說了知己,今夜為編書而來,美酒美景,孟大詩人也發個話,十三郎也發個言,來了就是應了,那是功在千秋的事,二郎有這個心,大家鼓起興來做個章程才是!”
這就是朱明了,性格溫和,有他就不會冷場!
今天來的人,都是為蕭宏提議的編纂童蒙讀本而來。
“我這幾年也收過兩個小學生,確實成人的書同兒童的書相比,應該有差異,一句‘泰山之陽,汶水西流,’容易,’道可道,非常道’就需要額外的格物致知的閱曆,這是童蒙無論如何理解不了的。”開口的還是朱陽。
在座的,即便不教彆人,自己兒女親舊,總有需要的。
“即為讀本,二郎喚我們來,定有腹稿,不如先說出來我們議論著,議論定了,各自領一輯回去,編好了校對刪除,豈不好?”歐陽勇亨為人老道,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大詩人孟染,孟染轉頭,大家都看向蕭宏。
這才是考驗的時刻。
蕭宏為這一刻準備了很久,此時的穿著蓮青文錦的文士袍,腰上隨了林瀚的金玉帶,彆人雖知道她是女子,一個極美貌的女子,但學問之事關乎名聲,地位,留存青史,眾人並不讓她,都等著看她怎麼挺過這一發難。
在座的是大宣文壇清流,蕭宏畢竟經曆了三年商場的唇槍舌戰,較以前強許多,勉強穩住了陣腳。
她深知,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諸君以為,民為貴,君為貴。社稷為貴,熟貴?”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本朝太宗已有定論。”杜十三郎終究嫩些。
“文為民,文為君,文為社稷?”
眾人都是清流一派,自然臉皮薄,且是朝中主張文章複古的文人,一聽,也沒法昧著良心說當下為民而做。
讀書學文,在當下是昂貴的,不說世家,書籍少有流通,就是供養讀書人紙墨,束脩,非上百傾的大地主,還得是江南的!
“二郎,欲做是叫’義務教育‘?”孟染老辣,一語定論。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在瓊州,欲行義務教育,教蟻民識字明理,有理有禮,有禮有進,諸位以為,我大宣盛世都是國泰民安?若十年,二十年後,複六朝五胡亂華,什麼做我唐人脊梁?”
”“自然,非教化不足以立骨氣,”孟染等常年不得誌,自然明白朝廷積弊頗深,不由的沉默著,杜十三郎年輕氣盛,急切的發言。
“我年輕,說話難免有不當的地方,諸兄見諒,我以為,大眾日常說的話,是日後行文的基調,這頭篇文,要適應當今和以後,不如編三字經,千字文這些淺顯易懂,都是常用字。能有些淺顯的道理在裡麵即可,諸如算術,樂理,農書,都可以從這些方麵來,有這幾本書在肚子裡,領會政務政令,日常也儘夠用了,若人人通曉這些,何愁大宣不盛?”
“沒有政令,你這推行起來可是難上加難,這不僅是財力人力的事。”朱陽言語十分實際。
“小兒學字識算無傷大雅,我是情願用有文化的雇工的,至於理念,孔夫子立書千年,不是漢時才開始興盛?”若非大宣朝,她一女子再不敢想這些!
這個朝代,大詩人有“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有《贈汪倫》,有《兵車行》,有為囑咐親故讓孤寡老婦人打棗而特意作詩,這就是大宣的風骨,以人為本,名滿天下的大詩人同平民以誠相交,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有這樣的度量!
“二郎心中有腹稿,快彆賣關子。”
蕭宏聽他這樣說,小聲囑咐王萱,王萱適時捧上幾本小冊子,九九乘法表,加減乘除四則運算,八階音符,三字經的前麵十幾句,小學識字課,漢語拚音。
眾人瀏覽了一遍,驚為天人!
“二郎大才!”
如果說今天來是因為幾人夠善良,那這幾樣真正讓眾人將蕭宏放在同等地位來看待。
今夜之前,眾人眼中的蕭宏不過是識得幾個權貴,做得一手好生意,但商者賤籍,上千年的偏見,大家並未把她放在眼裡,她忽然跑到詩會上,不過因為她是個女子,有幾本流傳甚廣的話本,眾人不好轟她,不成想她胸中有丘壑。
“前有平陽後有二郎,我大宣人才濟濟,何愁不興盛?”杜十三郎驚歎。
“十三郎謬讚了,”蕭宏知道自己的斤兩,如何與保家衛國的平陽公主比,不過是個念頭,隻有集眾人心智才能真正實現,才有拿到台麵上來的一天。”
這時的湖裡依舊熱鬨,廣陵有夜市,船大半泊著,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來往,隱隱約約的,有李太白送孟浩然之廣陵傳唱著。
不時有小劃子船娘提了茶,小籠點心來賣,幾人一邊賞景一邊吃茶與點心,議定了各自負責的事項,在晨光熹微中上了岸,各回各家,頗有幾分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