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國女帝!
林府位於道正坊最靠北的位置,聖人恩宏,將側門直接開在坊牆上,往西就是東市,往北是龍池,站在府中一座依山勢的二層小樓上可清晰的見到東市稠密的人煙和龍池上驚飛的水鳥。
此時龍池邊的興慶宮重暉堂上十二名年輕的妃嬪圍坐在皇帝周圍,此時距離慧妃一年忌日已滿,這是宮中一年來的首次遊宴。
一通鼓絕,拿到花的才人喜笑顏開,皇帝不耐煩的將鼓置於地上,眾人大氣不敢出,郭延福揮揮手,眾人魚貫而出,整個殿中隻餘皇帝和滿地的落暉,連失三子加上慧妃的去世帶走了皇帝的生活熱情,儘管太醫多番調治,年近知天命的皇帝在一年內急劇蒼老。
“老奴,你說朕是不是老了,往日她在,也覺這些事挺有趣的,好不好,待他們爭出個輸贏,我們去驪山養老也罷。”
不過一把椅子,妻、子自相殘殺,背後的人又萬番算計。
“陛下哪裡會老?”郭延福微笑著,“帝王萬歲,陛下才那到哪兒,那日春順剛來,在含元殿見陛下同薛相爭論,私下裡還指著陛下說薛相僭越呢!”
“是啊,薛輔國今年四十——”
“首相今年四十有五,看起來可比陛下老上一半,人也細瘦乾癟,哪有陛下英俊威武,眼下您是傷心了,普天之下,總能找到一位比貞順皇後更適合您的人,那時您才抱怨日子短呢!”
“你這老奴,又打趣我,”皇帝長歎,“也就是還能同你說說知心話,這朝政就像拉車上坡,行至山頂,總有下坡的時候,若再要爬的更高,須得上下齊心協力才是,隻是如今,世家兩兩成團,各方勢力絞殺,連朕妻兒都卷入不得善終,積弊難改,朕心灰意冷,若是前半生這樣辛苦仍就家破人亡,有何趣?”
“說到有趣,近日太常寺進上一部桂粵民歌,老奴聽說陛下近日整理舊作《紫雲回》,不如借鑒一二?”
“拿來我看,”想起幾年前的那場歌舞,“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真真是好,隻有到我們這個歲數才能體會這兩句裡麵的不凡,宏丫頭最是新主意多,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舌根好嚼。”皇帝來了興致。
隻見冬順早備好了,捧上一本奏折,回目清楚,裡麵有十首小曲,極普通極簡單的《采檳榔》、《下南洋》、《憶江南》、《山坡羊》——
今上一家音律極通,當即吟唱起《憶江南》,“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隻覺調新曲美,同郭延福說,“這個叫白居易的文士,隻‘日出’一句足以名垂青史了,不僅引我南巡之意!”
說著又看下首,“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曲,氣勢雄渾,自然生動,宏丫頭這是欲仿孔子舊事采風為經,這民間奇人不少,若她為我之子,大宣無患!”
“宏丫頭再巧,不過為著她是局外的人,陛下能讚她這一句,方顯大胸襟大格局!”
“我家老奴啊,”皇帝大笑,“好就是好,今冬去洛陽就食,在長安再待人都鏽了,這爭端也合該有個了局,不然,朕見怪於祖宗唉!”
“這杜子美是何人?”皇帝看到《石壕吏》一篇,不由皺眉。
“可有僭越?”
“這杜子美才華不俗,大巧若拙,隻是如今竟有這樣放屁的官吏?”
郭延福接過文書,一目十行,讀至“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一句,眉頭緊皺,半響,平複心中思緒,“宏丫頭即敢寫,當無假,如今大宣疆域遼闊,偶有這樣的事兒也屬尋常,北疆乾旱,邊疆邊患不斷,這杜子美音律齊整,倒是個林相一樣心憂萬民的人才。”
“即這樣,封他翰林待詔,這也是,邊遠之地教化未及,常有這樣的事兒,破家的縣令,滅門的捕快,”皇帝情緒平複,主政近三十年,他見識過的世間險惡較常人隻多不少,說及林瀚,“那林丫頭同宏丫頭也該入京了吧?”
郭延福笑,“老奴打聽著今天中午就入了府——”
皇帝將文書遞給郭延福,起身往南看,隻見隔池而立的樓閣中點了燈,在暗夜中如明星一般耀眼,“這兩丫頭隻顧自己樂,即來了也不請安,大膽!”
“是,好大的膽子,即這樣,又近,不如老奴去請賢妃發個帖子讓她們過來講講南邊的海防,教坊裡日日奏的就那幾曲,老奴都聽膩了,更彆說陛下!”
“會不會太強人所難?”
“就隔著一個池子而已,遠行的友人回家如何不接風洗塵,置個家宴招上一班小戲,又熱鬨又不興師動眾的,有何不好,還有金仙公主也在長安,不如一起接來,湊在一起行個家宴,又熱鬨,又有趣——”
“你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