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來到廚房,看到母親正在細細整理晚上的大餐。
殺雞、宰魚、切牛肉、炸蝦,將各種各樣的青菜果蔬洗刷乾淨,分門彆類放在不同的碗碟盆子裡,以待取用。
灶台上的火從早上開始,幾乎就沒有熄滅的機會了。不論是燉排骨還是悶雞肉,都是非常考驗火候與耐心的事情。
小時候,每逢過年,除了與夥伴們出門瘋玩之外,鄭清最喜歡的地方就是廚房了。因為這裡從早到晚幾乎一整天都能吃到各種各樣的、剛出鍋的美味。
剛切好的紅亮的牛肉、燉的稀爛的雞腳、在竹籃裡瀝油的丸子、炸的金黃的帶魚、以及潔白的藕片、鮮嫩的腐竹等等,各種各樣的美食充斥在視線之中,讓人垂涎。隻不過在端上餐桌之前,小孩子們很少有機會大快朵頤,隻能趁大人不注意,偷摸從盤子裡撈一點,仿佛偷腥的花貓。
當然,現在的鄭清已經擺脫了小時候偷摸吃一點的窘境,他隨時可以大大方方的走進廚房,在母親責怪的語氣中夾出一點嘗嘗鮮——就像現在,他從盤子裡拎起一片鮮嫩的牛肉。
“洗手了嗎?!”母親瞪了鄭清一眼,聲音微揚。
“它也沒洗吧。”鄭清吮了吮指尖,有些眼饞的看著盆裡熱騰騰的燉雞,歪著腦袋示意了一下旁邊另一位不速之客。
“你是貓嗎?”鄭母大怒。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鄭清默默在心底回答道。
當然,這種作死的回答,他肯定不能當麵說出來的。於是他轉頭,看向旁邊的那位不速之客,打了聲招呼:
“黃哥吃飽沒?”
黃花狸扯了扯耳朵,沒有搭理男生。
正如鄭清之前所想的那樣,黃花狸也在廚房裡。
此刻,它正乖乖的蹲坐在碗櫃上,打著呼嚕,愜意的享受提前到來的年夜飯——鄭母每每做好一份菜,都會拿出一點,放進黃花狸麵前的小碟子中。鄭清搭眼一看,那個小碟子裡牛肉、魚肉、雞塊等已經擺的滿滿當當了。
“你再吃就要變成豬了,小心把我家碗櫃壓塌!”鄭清忍不住吐槽了黃花狸一句,然後轉頭看向母親:“而且,我們還沒有送祖神,能吃東西了嗎?”
按照家裡的規矩,年夜飯在上餐桌之前,需要先分出一小部分,請祖先享用。隻有祖先享用過之後,後人們才能開始吃。
聽到鄭清的質疑,鄭母沒好氣說道:“你不是剛剛吃過了嗎?……況且,它是貓,又不是人,乾嘛要守你們家的老規矩。”
黃花狸恰到好處的‘喵’了一下,似乎是對鄭母表示支持。
於是它又收獲了一塊鮮嫩的魚肉。
‘我非常懷疑它到底是不是貓。’鄭清在心底暗暗辯解了一句,同時挽起袖子,好整以暇道:“那我乾什麼呢?”
“彆,你們等一下不是要去迎接祖先麼……彆臟了你們的手。”母親攔住鄭清,指了指廚房外麵:“你安安分分呆在外麵就行。”
按照祭祀的老規矩,女人不能主持儀式,鄭清的母親對此頗有微詞,每年過年都要刺鄭父幾次,連帶著鄭清也受池魚之殃。
他聳聳肩,乖乖的走出廚房。
迎接祖先並沒有非常固定的時間,但一般都會安排在午後,或者下午時分。
爺爺的屋子已經空出來一大半的空間。
正北的牆上已經懸掛了一張古老的家堂——這是一張大幅的祭祖圖畫,整體布局是一座院落。圖畫下方是院牆,有男女聚於院外;中間是鱗次櫛比的牌位,上書已故先人名諱,由上而下,逐代遞減;上方則是祠堂拓影。
家堂前,已經有擺好的供桌。
桌子上,香爐、酒水、瓜果、餃子、碗筷等貢品一應俱全。桌子一側還立了一塊小小的、並不工整的紅木牌位,其上並無名諱。鄭清曾經問過爺爺,那塊牌位供的是誰,爺爺說,是家族早夭的祖先們,雖然沒能傳宗接代,卻也是家裡的一份子,逢年過節,應該向他們上供。
請祖神除了在屋內上供之外,還需要在屋外燃放爆竹、燒紙錢。
小時候,鄭清對這件事最積極,因為這是他為數不多可以光明正大放炮仗的機會。
隻不過到了現在,已然成年後的他,對這些事情的興趣已經非常低了。
畢竟見識過真正的魔法與巫師世界後,迎送家堂這種古老的民俗對他而言,變成了一種可有可無的生活儀式。
家裡的男丁們帶著紙錢等物什來到屋外的空地後,由最長者,也就是鄭清爺爺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勾勒了幾道簡單的符號——鄭清在吳先生那裡學習符籙知識後,曾經認真研究過這些祖傳下來的符號,經過仔細甄彆,他判斷這些符號並沒有什麼真正的作用,隻不過是一些殘缺不全的符籙組合,唯一的效果也許就是安慰在世的人們。
不要說勾魂請神,便是稍稍影響一下現世之外的世界都做不到。
鄭清也不是沒有嘗試過用真正的符法請神勾魂,但除了一些新喪不久的孤魂野鬼之外,並沒有招到自家祖先的魂魄。而那次嘗試的後果,就是回家後大病了一場。
自此,他再也沒有做過類似不自量力的舉動。
燒紙錢的地方是小區裡一處幽靜的空地,原先是一處花園,後來休整不善,已經廢棄很久,小區物業收不到錢,自然沒有動力打理。平素很少有人來這邊。
清理掉空地上的枯草、樹枝,畫完圈、勾勒符號之後,鄭老教授將銅盆放在圓圈裡,然後在地上墊了一塊墊子,在鄭清父親的攙扶下慢慢跪了下去,開始燒紙錢。
鄭清老老實實跟著兩位長輩的動作,一語不發,腦子裡始終在想呆在學校的夥伴們現在在乾嘛,是不是在獵場馳騁,或者調配迷人的魔藥。
當他回過神,銅盆裡的紙錢已經冒起了青煙。
爺爺與父親伏在地上,似乎正念念有詞。
鄭清眨眨眼,覺得銅盆裡的煙霧是有點多了——這應該是燃燒不充分導致的吧,他這樣想著,四處張望了一下,想找個木棍之類的東西去盆裡撥弄紙錢。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恐懼感攫取了他的心臟,讓他呼吸為之一窒。
青煙之外,一雙鮮紅的眸子,出現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