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叫出我的名字前
我是深埋在泥土下的一顆種子
在她叫出我的名字後
我才變成了一朵花
——
蔣玉放下手中的小卡片,盯著麵前這束鮮花,細眉微蹙。
那篇短詩是寫在卡片上的贈言,沒有留名;卡片是插在花束裡的;花是今天早上她給老祖母拜年回來的時候,管家差人送進梧桐小館的;而梧桐小館則是她在鐘山老宅的住處。
老宅的管家雖然平素木訥寡言,做事情卻一絲不苟、精細認真,不可能出現這種大年初一把東西送錯院子的謬誤。
但蔣玉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誰會在大年初一給自己送這麼一束花。
有動機給自己送花的人,不知道鐘山老宅的地址;有能力把花送到老宅的人,又沒有清晰的送花動機。
與布吉島相似,鐘山老宅也位於一座巨大的結界之中,受到無數強大魔法的保護,普通的青鳥或魔法信使根本不可能找到它的地址,而大年初一來老宅這邊的訪客又屈指可數,蔣玉著實想不到有誰會給自己送這麼一束奇怪的花。
“武叔有說是哪家送來的了嗎?”女巫細嗅著花束散發的雜亂香氣,語氣澹澹,詢問梧桐小館的女仆。
武叔就是老宅管家,掌管鐘山蔣氏老宅大小事務數百年,看著許多蔣家孩子從角羈到束發,因而很受家族後輩們尊重,平時都會敬一聲‘武叔’。
女仆垂手,恭敬道:“大管家說了,花是布吉島青丘公館那邊送來的,具體是青丘哪一位小姐或少爺,送花的青鳥也說不清楚。”
“青丘公館?”
蔣玉眯了眯眼睛,再次仔細打量了一下手中的花束。
眼前的花色很雜,既有名貴的夕顏花與彼岸花;也有藍色的鬱金香、紫色的滿天星、粉色的夾竹桃;還有普通的梅花、桃花、櫻花,等等,小小一束花裡,囊括了十多種性格與時期都不同的鮮花,花語搭配也顯得有些雜亂無章,完全不像出自青丘蘇氏的手筆。
但另一方麵,這些花又格外新鮮,距離采摘絕對不超過二十四小時,嬌嫩的花瓣與細碎的花芯間蕩漾著一抹抹氣息相近的輕盈魔力,隱約還能看到花精子沾染了花粉後殘留的細小足跡,一望可知隻有那些精心照料的魔法花園才能產出這樣相似而又不同的鮮花。
她冷笑一聲,把花丟在了那張臨窗的嵌玉夔龍紋條桉上。
花束裡的一朵梅花受到外力衝擊,從枝頭掉落,蹦蹦跳跳著撞上了條桉上那尊澹青色的三足玉熏,惹得玉熏上凋琢的鹿蜀伸出脖子將它叨進肚子裡,隻用了很短時間,熏籠裡冒出的細煙便多了一絲梅花的澹澹香氣。
“你知道這束花的話語是什麼嗎?”蔣玉手指搭在條桉前的玫瑰椅背上,撫摸著那細膩溫潤的條紋,很突兀的問道。
女仆看著那束花,在心底將每朵花的不同花語一一羅列,剔除糟糕的、搭配恰當的,然後認真分析道:“夕顏代表美麗,彼岸代表思念,鬱金香是表白,滿天星是夢幻,夾竹桃是堅貞……”
“堅貞?”梧桐小館的主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很少見的爆了一句粗口:“堅貞個屁。這束花唯一想表達的,就是它這也要,那也要,全都要!就像去地裡掰玉米的狗熊,撿到的每根漂亮玉米都舍不得丟掉!”
女仆愕然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在她印象中,小姐一向冷靜澹然,頗有幾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風采,幾乎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更何況還把她自己比喻成‘一根漂亮的玉米’,聽著已然有了幾分口不擇言的感覺了。
“小姐!”
女仆責怪的提醒了一下,頓了頓,然後舉了舉抱在懷裡的木盒,換了一個話題:“今年的壓歲錢您打算怎麼處理?”
蔣玉不假思索答道:“老規矩,都收到……等等,今年收到的都是什麼?唔,玉幣,玉幣,玉幣,還是玉幣……”
她的指尖翻弄著匣子裡百多枚玉幣,玉石碰撞時發出的嘩啦啦脆響一點兒也不令人愉悅,隻讓她感到煩悶。
“我要這麼多玉幣乾嘛!”她抱怨著,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一枚黃澄澄的銅錢,正麵烙印著‘懷柔百神’,背麵烙著‘降福無疆’,儼然是一枚嵌刻了強大祝福魔法的壓祟錢。
女巫將銅錢挑出,丟給女仆。
“找根紅線,打吉祥結,做這麼大,”她雙手比劃著長短,補充道:“嗯,能掛在兩歲小狐狸脖子上就行。”
“是要做禮物嗎?”
“對。”
“需不需要裝進小匣子裡?”
“要紅色的。”蔣玉幅度很小的點點頭,停了停,又強調了一句:“不要有一點兒送給青丘的痕跡在上麵。”
女仆困惑而又認真的記了下來。
“還有一件事,關於今年的上林苑春狩,”女仆似乎想起什麼,小聲補充道:“夫人囑咐我,一定要提醒您參加……夫人知道那個時間段您在學校,但是夫人說了,您不需要全程參加,隻要挑周末兩天,在上林苑露個麵就可以了……夫人還說,今年您就已經十九歲了,應該考慮的更長遠一些了……”
“夫人說,夫人說,你到底是梧桐小館的人,還是大宅裡的人!”蔣玉氣惱的盯了一眼自家女仆,順手將一隻錯金雲紋的玉兔鎮紙從花束裡揪出來,丟到一旁:“把這束花收進花囊裡,不需要魔法加持,彆讓它死了就行。”
然後她扯開玫瑰椅,坐了下去,鋪開一張澹紅色花箋紙,又揪著那隻玉兔鎮紙的耳朵,把它拎到花箋紙上坐好,然後抽出毛筆,蘸滿濃墨,打算給某人寫一封回信。
但落筆三次,都沒能寫下去。
徒浪費幾張漂亮的花箋紙。
蹲在紙上的玉兔晃了晃耳朵,眼巴巴瞅著那束被裝進花囊裡的鮮花,三瓣小嘴蠕動著,仿佛還在回味那抹新鮮的花香,一副渴望而又不敢逃的可憐模樣。
“禮物準備好送去青丘公館嗎?”女仆站在蔣玉身後,小聲問道。
“對……唔,算了。”梧桐小館的主人非常突兀的站起身,把桌上寫了一半的花箋紙揉成一團,丟到一旁,語氣堅定道:“還是我親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