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
東彌州南域,煬山。
初夏已是過半。
在炎炙的暑光下,隻見山中草木正呈著一片葳蕤繁茂之景。
岩穴石隙處被日光烤灼得滾燙,依稀冒躥出幾縷微不可察的白煙來,又很快被風一拂,就消弭無形。
山腹靜室內,陳珩正盤坐在蒲團上。
大袖自兩膝處自然垂下,手中掐訣,以練炁法門水磨去懷悟洞瓷瓶中所剩得的最後一道精氣。
這是一頭可是堪比擬築基二重的獸禽所遺下的精氣,為秦憲等一眾血蓮宗修士所獲。
若論其品秩,還尚在他所弑的那頭蠱雕之上。
不過也正因其品秩不低,陳珩也彆無他法,隻能是以水磨功夫,來慢慢化去這道精氣的外竅。
將它一點點碾磨成至粹元精,納入到氣脈中來。
縱有動靜雷音導引術的相幫,這整個過程也並非一日之功,反複耗磨,繁瑣非常。
雷音從腦神發起,下和六腑紹五宮,滌蕩過全身的筋骨血氣,整勁於一合,將精氣不斷蕩震耗損。
這一動一靜,一烈一寂間,正如陰陽二氣一施一化。
天人合發,采藥歸壺——
而過得兩日後,山腹靜室內,那湧滾的雷音鳴響才得一止,如潮儘退去般,再也低落不可聞。
此時,陳珩十指鬆了捏印,微微搭在膝頭。
隻覺得在這道精氣被終於化去的瞬時,身軀都仿是一輕,飄飄欲升了般。
一股泊泊然的靈息化入體內,在四肢百骸中施施然流轉了一轉,攪得血氣翻覆激蕩,再與體內原本胎息一合,就兀自內外渾然,壯大了不少,仿是二者本就是同出於一源。
他的心神舒暢無比,如是在臘月寒冬被一從篝火圍聚住,頓生暖意,不知不覺便心沉其中。
待得回過神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山間鳥語啾啾,聲聲清脆——
“練炁七層,離下一層境界,也僅是一線之隔。”
陳珩搖搖頭,注目不遠桌案上,那方已空儘了的三寸高下的小巧瓷瓶,心下一歎:
“可惜,不管精氣還是符錢,現下都已是用儘了……”
若不是為了地淵之行,他特意還購置了一些祛鬼卻陰的寶材和小白陽丹,如今應是練炁八層的境界才是。..
離練炁九返的大成至境,也僅隻差一層的區分了。
“練炁九返後,隻得浮出陽清三現的異象後,便是練炁功夫已足,可以行築基一事了。”
陳珩起身,負手來回在室內踱步,眉頭微皺。
築基第一重——炁海生化。
此境界乃是將一身所修胎息轉煉成為真炁,擢拔修士的靈機品秩,以洗練法性資質,築下嚴實道基來,使得修士形體能夠更為近道。
這也是此境名號為何被前古的仙真眾聖定為“築基”之來由。
炁海生化這一重境界。
非僅是要將胎息變作真炁,且一身虛蕩遊離的氣脈,亦是要紮歸於腹下,透竅彙聚,運煉攢聚成為“炁海”。
在成就此境玄通之後,舉手投足間,在“炁海”的加持下,都能身有莫大的威能。
若非是如陳珩這般。
參習了上等練炁法門,胎息品秩亦是高絕者,絕不能夠力敵。
而築基第一重——炁海生化,也並無什麼關隘訣竅,以至可以說是正統仙道修行之中,最能輕易成就的一個大境界。
隻要練炁功夫已足,達了九返境界,就能落下玄根,運煉出炁海來。
……
“築基第一重倒是不難,而第二重的‘大小如意’境界,也不過是水磨工夫,需得將細細真炁打磨。
對於旁人而言,或許此境會耗去非常心力,浪擲光陰,但我有金蟬在手,一真法界內更是‘現世一天,法界十日’,卻並無虞此憂。”
陳珩停下腳步。
暗自心道。
而雖說事則便是如此,但眼下他的符錢都已然用儘了。
且符參老祖在臨彆前的那番話,顯是讓他不要急著築基,將靈機先行耗在“太素玉身”上。
以“太始元真”築下道基。
會惹出某些不可知的變故出來?
這其中似是還藏著一番波譎雲詭。
而且,陳珩心頭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
他所料想的拜入花神府修道一事。
隻怕。
也未必會如預想中的那般順利……
“事到如今,每一步落足,倒都像是在溯水行舟了。”
他沉默片刻。
目芒微微一閃,將機括一正,移開塞堵洞門的那方大石,便也走出了靜室之外。
抬頭看了眼天色,這刻正已是亭午時分,天光從林梢樹隙間灑灑刺落,耀得人睜不開雙目,璀璨非常,如一掛掛流金的瀑泉。
陳珩隻向前幾步,便停下身來,將腳定住。
在洞壁不遠處,便是密密麻麻的蚊蠅屍身,薄薄鋪蓋了一層,甚是猙獰無狀。
而在這群蚤蠅山蚊的伏屍處,還橫臥著幾頭巴掌大的碧色守宮,也軟趴趴倒斃於地。
陳珩以目望去。
見其口鼻淌出的汙血都已黑濁凝結了,顯是喪命許久,已然不得活。
“看來動靜雷音導引術在行功時,倒算威勢洪烈,隻是平白震殺了這些生靈。”
滿地的蚤蠅山蚊,和那幾頭碧色守宮,都是被鳴音的一烈一寂間,給生生震碎了體殼,隨即喪命。
陳珩將眼簾一搭,微微斂了眸光,不再注目。
隻眺望群山青蒼一片,不由得沉思起來。
——
若論修為。
他如今已是練炁七層的境界,身上的瓷瓶精氣和符錢皆已用儘,縱有心想要再潛修一番,來增進功行,卻也無能無力。
是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定居。
而於道術玄功上。
這幾月間,他也已開鑿出了九九八十一口“金銓神室”,並由其內觀想出“先天炎光普照神君”各自的真形。
將先天大日神光這門道術,推至小成境界。
至於先天大日神光的中成、乃至大成至境,現下仍是力有未逮,絕非是再耗去幾月的苦功,就能輕易鑄就。
而其餘諸如小赤龍劍經、散景斂形術或是極光大遁等等。
要麼便是功夫未足、火候不到。
要麼便是已熟稔了個中的關竅運使,卻苦於沒有必須的法材來做為前引,仍舊是入門不得。
閉關潛修已是再增進不得道功,再加之地淵之行也就在近日不遠。
念及至此。
陳珩心頭已存了去意。
他運念默誦,在心神法契上與塗山葛溝通,而頃時,便有一照神光當空射來,罩定住他的身軀。
“看來,塗山道友的神道金身已是快完愈了?”
陳珩見狀微微一笑,也不抗拒神光中傳徹開的那股接引意念,隻將袍服一理,身軀便不見了行蹤。
……
而此時。
煬山神域內,跏趺而坐的塗山葛忙將手一拍,收了頂門上射出了三尺高的神火,迎出門去。
那神火中還有一塊拳頭大的白籙遊神金身在上下翻滾,被熔煉出涓涓瓊漿,灌注入塗山葛的體殼,要與他被煬山道人打裂的神道金身合在一處。
這時也被塗山葛匆匆收起,同神道真火一道,被斂進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