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駕便是樓伏?”
陳珩轉過眼去,一拱手,道。
那抬手收了劍光的,正是一名穿著綠袍的陰冷少年,他麵白如紙,唇色淡似若無,身量瘦削如一根生於岩隙間的孤竹,好似積年困頓於臥榻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病氣。
可此人雙目卻偏生又亮若明辰,炯亮有神。
精芒在其內噴塗流轉,如是一口已然出鞘的寶劍,鋒銳無當,不動則已,動則便要殺人!
“臨危而色不變,有這般的膽性,難怪敢親身涉險去兆修那處救人,兄台果真是高義。”
樓伏上前,同樣拱了拱手,回禮道:
“幸會,在下便是樓伏。”
陳珩微微一笑,道:“同是一族,怎忍心見他們淪為被兆修豢養的牲畜血食?不過是應有之意罷。倒是樓兄,雖是陰靈之體,卻是在做著救苦的善行,令人敬服。”
樓伏聽得此言麵容正色,微微斂了眸光,朝北麵遙遙一拜後,才方道:
“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我雖未能夠拜入喬真君門下,卻也是蒙真君教導,在門下聽講的,真君使我明道德,又授我劍術招法,實是恩重如山。
我做這些,也不過是圖個心安而已,實當不得這般誇讚。”
陳珩知曉他口中那位喬真君,應就是中乙劍派那位削山成柱,於其上留下“陰蝕紅水”修行之道的前輩高人,心頭不禁微微一凜。
須知在正統仙道之中,非僅等第清晰,便連各境界所加之的尊號,也皆是循著道廷的傳統舊製,高下分明。
胎息練炁並不入流,姑且不論。
築基可稱真修,紫府洞玄是為高功、煉師,金丹元神是真人、法師,返虛、純陽被冠為真君。
至於合道這個道中稱尊,離真仙僅是一步之遙的境界,又有道君之稱。
樓伏所言的那個喬真君,縱不是三災成就的純陽,最次也是返虛了。
在仙道之中,亦然是一方大能!
這時。
樓伏腰間懸著的一方玄龜狀骨飾突兀彈起,發出一聲如鐘磬也似的顫音。
他挑了挑眉,掐訣念咒,將手一點,玄龜空洞的顱首處便有一粒豆大的金光生起,再倏忽一閃,就緩緩遍流過周身,像渲上了層極淺薄的焰霞。
見陳珩看過來,樓伏淡淡笑了笑,主動出言解釋道:
“這乃是喬真君指點我練出的一樁鬼器,其名喚作小六合龜,能有內景之能,莫看現下隻是巴掌大小,其實裡內卻甚是廣大,方才是裡內的人不小心觸到了禁製,已被我閉了門戶……
對了,在來尋陳兄之前,我已去了那宅邸一趟,將裡內的近千生人都收進其中,接下來的瑣事,便交由樓某做安置吧。”
陳珩目芒一閃,拱了拱手,道:
“倒是樁好寶貝,如此倒是多謝樓兄了,我並無此等物什,在這地淵裡,帶著近千人趕路著實不便,而且也尋不到什麼合適去處來安置,實在勞煩了。”
“此類事由與我而言已然是輕車熟路,算得上什麼?
不過恕樓某冒昧了,不知陳兄接下來欲做如何打算?”
樓伏上下打量陳珩一眼。
麵上忽得竄上一股軒昂戰意,似是見獵心喜,欲與陳珩先行打上一場再說。
“若是無事的話,不若你我二人同行?待樓某安置好了這些人口後,你我間論劍比鬥,互證所學,豈不是一樁美事?”
陳珩眸中微露訝異。
不過想起劍修增進功行的法門,也大多是四處來尋人鬥劍試法,以此來磨礪神念,便也一時了然。
他的劍道境界尚是不如樓伏的。
不過若論起一身戰力,兩者間對上,那就未可知了。
甫一碰麵,樓伏便覺得麵前這人透著股異常危險之感,仿是在那天人般的皮囊下正藏著一頭會撲噬食人的凶獸,叫人渾身寒毛都忍不住要乍豎而起。
縱然距陳珩已隔了二十步外,樓伏卻還是感覺胸悶非常,像是被一塊巨石蓋壓了住,忍不住要挪步遠離。
不過,愈是如此,他心中戰意便愈是高昂!愈是洪烈騰起!
若非身上的鬼器還攜著近千人口,隻怕早已不管不顧,先拔劍了再說!
“我聽聞喬真人曾削山成柱,在其中留下了陰蝕紅水的修行之道,正要前去一觀,撞個運道。”
陳珩搖頭言道:“至於比鬥之事,在下雖亦是心向往之,卻也是容後再論了。”
“等等,陰蝕紅水?”
樓伏皺了皺眉,竟是一時無言,良久後才歎了一聲。
“想必是從宋如樸那處聽來的罷?那陳兄也應知曉個中風險,我便不再贅言了,不過,你若真能得了陰蝕紅水的修行之道,說不得連喬真君都會親身破關而出,見你一麵……”
授他劍理的喬真君在斬儘了方圓十萬裡內的一眾兆修陰神後,便甚少再親身出麵了,連講道的次數亦是縮去。
若是能蒙真君召見,說不得,到時又是一樁好處。
這時。
樓伏也似是失了談興,隻略再言語了幾句,就飛身而起,沒入了上空的無邊冥冥陰雲中。
“兄台若是取法功成,有空暇時,可來龍侯原尋我,屆時樓某必掃榻來相迎!”
他笑了一聲,腰中長劍亦是清吟一聲。
爾後,隻見陰風轟隆一滾。
上空便已倏而不見了樓伏的身形,也不知是借助流風遁去向了何方。
在樓伏走後,陳珩也不動作,隻立在原地。
他從袖中摸出金蟬,將心神浸入一真法界後。
便略一揮袖,就召出來了樓伏的心相。
“果然可行……看來他的幽冥鬼道境界,竟是和我的正統仙道境界相差無幾?”
見著前方光影交織,隨即便緩緩現出身著綠袍的樓伏身影,陳珩心中有了一絲明悟。
而以【摩訶勝密光定】照落,看了樓伏一聲神通手段所顯化的那頁“摩訶金書”後。
這一瞬間,縱是陳珩,也是心中一歎。
“劍道第三境——煉劍如罡……竟不止是劍道第二境?難怪宋如樸說樓伏是真君坐下最為受器重者,原來是這般緣由。”
而樓伏自濁陰中生化出來,也不過五十年左右……
這般年歲,這等成就,著實是不凡。
這時。
陳珩忽想起了許稚。
他雖後續頹靡了修行,卻也亦是個不折不扣的劍道天才。
這二者,實是陳珩生平所見的天資最過出眾者……
雖同樣有些見獵心喜,陳珩卻未急著在一真法界中,同樓伏比鬥起來。
而是退出了法界,隨意不遠處尋了方大石,於其上坐定,止念調息起來,似是在等待什麼。
而果不其然,隻在半盞茶後,便見鼻青臉腫的宋如樸駕著陣陰風落地,一瘸一拐走過來。
“你這是?”
陳珩問道。
“兄長竟是無事?”
宋如樸語氣中的驚異還要更多些,大叫道:“樓伏沒找你的麻煩,那瘋子莫非轉性了不成?”
“你這一身傷勢,是他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