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兩聲,推開了一眾圍在身側的道童,麵沉如水,靜下心來調息了幾個回合後,才神色稍鬆。
“王述師兄……是誰殺的?”
幾個道童對視一眼,識趣地走出華殿外,又將殿門掩了。
在沉默許久後。
艾簡才方勉強壓下滿腔怒氣,揮袖將禁製齊開,掩了殿中所有的動響。
做完這一切,他一字一句開口言道:“是誰能以劍術殺了他?是誰竟修成了劍氣雷音?!”
陳嬰並不急著接口,道:“你如今正是洞玄第二境——攝取五精,還是要將心性定下方是,否則成丹時刻,便是難了。”
“陳嬰,哪有空同你來談玄論道!你既已知實情,又何苦來同我遮遮掩掩!你來此處,不就是想拉攏我?”
艾簡冷笑連連,道。
陳嬰微微一笑:“不錯,我特意來此便是拉攏你,而至於是誰殺了王述,是誰不想讓你重回玉宸派……
你實則心頭已然是有名字的了,不是嗎?”
艾簡聞言一怔,目光一厲,沉聲開口:
“是穀昭這老匹夫派人下的手?”
在見得陳嬰頷首後。
艾簡心頭怒意更盛,嘴唇都有些哆嗦,新仇舊恨一齊湧了上來,讓他額角青筋根根暴起。
穀昭和艾簡故去的師尊嶽真人,同為玉宸派的長老,且皆在玉宸九殿中的玄教殿供職。
二者為了爭奪玄教殿的權位,屢屢多有不睦,明爭暗鬥多年,便是門下弟子,亦從不來往,可謂是涇渭分明。
而艾簡被玉宸派驅逐,趕至了南域,也同穀昭脫離不了乾係……
在一次同朱景天的宇外征伐中,穀昭和嶽真人主持同一戰陣,事後,雖是擊潰了朱景天的宗派勢力,斬首無數,奪回了一方界空,但嶽真人卻也因此莫名身隕,魂歸太虛。
嶽真人同穀昭本就多年不合,這次更是死得不明不白,由不得他的門下弟子不做他想。
在幾次狀告無果。
又眼見著穀昭毫不留情地奪了原本是屬於自家老師的權力,打壓異己,在派中風頭正勁的模樣,艾簡終是忍耐不過了。
他雖不能殺了穀昭,替師複仇,卻也有其他法子。
在一番商議後,便夥同師弟萬鬆,二人以一樁法器做餌,將穀昭的獨子誘出了山門之外,隨即合力伏殺了他。
這一樁謀算自然瞞不了多久,況且二人在怒火攻心下,布置的手筆也算不上多精妙,明眼人一看便知,簡直是錯漏百出。
同門相殘向來是各派明麵上的大忌,即是魔道六宗也不例外,隻是要寬弛一些。
很快,未出幾日,逃去天外的艾簡和萬鬆便被道紀殿的一位長老擒回,等候門規發落。
若是個死無對證,興許還能再斡旋幾日,看看有無可為之處。
但穀昭獨子的元靈竟是憑著一門秘法,硬生生逃回了玉宸派中,未被殺滅乾儘。
如此一來,人證物證俱在,實是百口莫辯,證據確鑿。
連幾個同嶽真人生前交好的宗門長輩,都不好下場相幫。
萬鬆當即便被道紀殿處死抵命,以正門風,隻容下一條元靈去轉生,未得接引,也不知下一世是否還有修道之機。
而艾簡則因母親再嫁族人,繼父乃是艾氏的實權族老,修為亦高強莫測,各派都結交有好友。
在艾氏幾番懇請,又舍了番大代價,來同穀昭說和,艾簡終是僥幸免去一死。
關押進饑饉苦境三年,受足刑罰後,艾簡又被驅逐出了山門,讓他來南域這等窮土創立道脈,宣揚教化。
雖是體麵無存,卻也到底保下一條性命來。
而嶽真人門下統共也僅三位弟子。
艾簡和萬鬆知曉王述這位大師兄的性情,認定他絕不會首肯,又不忍耽誤王述的道業,故也沒有串聯,隻是私自起事。
在一死一逐下。
嶽真人門下便隻剩一個王述僅以身免,還尚留於派中,卻也是個獨木難支之相。
在南域的這幾年中,艾簡的道行進境微乎其微,已是將深恨穀昭入骨。
他隻盼望著王述能夠修成上品金丹,成為真傳弟子,將自己解脫出苦海!
而若是僥幸丹成一品了——
莫說真傳,連道子的席位都能爭上一爭!
以道君之尊都要從無邊太虛之中分神出離,親自為其闡玄講法!
若是到了那般境地,區區一個玄教殿的穀昭,又能算什麼東西?又能夠阻些什麼?
他艾簡重歸玉宸派山門,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屆時想將穀昭揉圓捏扁,不必親自出麵,自有無數人聞弦歌而知雅意,會爭搶著代勞。
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
如此——
才方是大丈夫的所為!
便是心存著這念想,艾簡才忍辱負重,在玄真派一日又一日的苦捱了下來。
可王述僅丹成四品,又一夕身死。
這則訊息便無疑是打碎艾簡的所有野望……
他頹然箕坐在地,兩手握緊成拳,一時竟無措地失了神智,久久都未緩過來。
陳嬰見他這般景狀,心下一哂,默默搖了搖頭。
他此次不遠萬裡,從南闡州趕來東彌州,雖是為了地淵中屍解仙身上的那樁大造化,卻實則,也是存了網羅各州人傑,扶植羽翼,好方便與陳祚、陳道正等人相爭的心思。
這艾簡,便是他預選中的其一。
不過觀其心性,嬉笑怒罵,皆是形於聲色。
這般的人物,縱是要收得麾下,也需經得一番調教不可,否則難成什麼大器。
……
“艾兄還是節哀順便方好,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這皆是天道定數,違逆不得。”
過得半晌。
見艾簡依是麵沉如水,一言也不肯發。
陳嬰無奈,隻得率先出言,隨意挑了個話頭:
“上次我假做麵首遊戲,隨貴族的艾媛來此搜尋陰天子時,曾見得一個流落在外的弟兄,他名為陳珩,不知現在何處,可否喚出來一見?”
艾簡聞言吃了一驚,終是從那渾渾噩噩中回過神來。
而等他說完陳珩的去向後,陳嬰亦是微訝。
“竟是地淵?過上不久,待我和怙照宗的一眾長老引動了濁潮,地淵裡一眾血肉生靈都要灰灰,他又哪得命在?”
陳嬰歎了一口氣,搖頭道:
“可惜,可惜,卻是要誤殺陳珩了。
原本還想順帶將他送去陳潤子和陳元吉那處,換來鬱羅仙府的一個添頭人情,而今卻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