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殿之內,在除去艾簡外,便唯有一個年輕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手上端著盞清茶。
他穿著一身素簡的白色布袍,青簪束發,左臉被一張墨玉麵具遮去了泰半,隻露出眼睛。
而那睛瞳也不知為何,全然是赤紅的一片,裡內封有著一道煞氣騰騰的血影。
正在睛瞳之中來回衝蕩、遊走不定……
若是陳珩在此,便能認出這人赫然就是半年前,來尋陰天子那美婦人身邊的麵首。
正是他一番暗中言語指點,美婦人才熄了心中欲念,讓陳珩脫了一劫。
此時。
聽得艾簡的斥問,陳嬰不緊不慢撥了撥茶蓋,悠然啜了一口後,潤潤嗓子,才淡淡開口道:
“沒聽清?那我便再說一遍。故去嶽真人的大弟子,你的大師兄,也是你們這一脈最有望丹成一品的王述,已是在南闡州采藥的途中身死了。”
他的聲音在華殿中朗朗回蕩,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聽說是為了一味上佳的“天遊泥”,和神禦宗的朱靈鬥上了,最後技不如人,輸了幾招,隻能將‘天遊泥’拱手讓出來。結丹也時正因缺了這味大藥,隻能湊合尋了方品質中等的‘天遊泥’,或許再加之炸汞的時候出了錯漏,因此隻是丹成四品,連個上品金丹都算不上。”
這世間修士但凡欲要煉就金丹,便需得整整湊齊十三味大藥了,缺一不可。
神符火是其一。
天遊泥亦是其一。
而玉宸派向來有出外采藥的門規,派中並不供給這些靈藥。
一來,是因為弟子眾多,靈藥又著實珍貴。
縱是從前古道廷時代傳承至今的古老仙門,再如何的家大業大,也實是經不得這般糜耗。
二來,也便是借此出外采藥的機會,來磨礪眾弟子的道心,使之圓實完滿,不納雜塵。
畢竟修道一途中,道心最重。
其次才是機緣、根性和資糧種種。
金丹隻是漫漫修道路途的起始——
湯室中的堂花,再是如何的盎然春融,搖光照眼,也隻能當個樣子來看,經不得風雨摧折。
難堪大用,不如不用!
“什麼?王述師兄竟隻是丹成四品?說什麼玩笑!”
艾簡神情狂震,強忍住腦中接連不斷的暈眩感,十指握拳,又連聲問道:
“他死了,那又是如何死的?”
“自儘。”
陳嬰神色淡淡,放下來手中的茶盞。
他將眼瞥向手足無措的艾簡,突然意味深長一笑:..
“縱然‘天遊泥’不是上佳,但以王述流傳在外的天資,一品不成,丹成二三,修出個上品金丹來,應也是有四成可能,他的大名,連我這個彆州修士,都是聽聞過。
如今一觀,確是名過其實了……
他的死訊被告示出來後,乃是心中有愧,無顏回宗麵見同門,遂而自儘。”
艾簡聞言眼前一黑,心頭逆血衝騰,氣得雙手哆嗦:
“自儘?自儘?!以王述師兄他的性情怎會自儘?胡扯!簡直是一派胡言!”
“據我所知,王述後背足有七處劍創,最後更是被人直接以劍氣雷音斬首而死,隻是強按上了自儘的名頭。”
“……”
聽得此語。
艾簡麵皮一陣抽動,終是再也忍不住,連連嘔出了數口鮮血,一把就向身後的玄鶴玉塌上栽去,渾身發抖。
他胸口傳來一聲“哢嚓”,似是某物碎裂開來,將原本的明媚晴空攪得風雲卷蕩,雷音四起,轟隆不絕!
而同時。
地淵中所有玄真派道人,其身上的紅繩符詔皆紛紛自燃起來,寄形的那一縷龍虎元真威能大放,惹得人人驚疑!
而在艾簡倒下後,便有幾個道童連忙奔進殿來,也顧不得同陳嬰見禮,哆哆嗦嗦從琉璃淨瓶中拿出丹藥來,就要給他服下。
“等等,他這是在攝取五精時,取用多了金火之性,卻還未五行調和生養。怒急攻心下,將體內的龍虎爐鼎都打了個缺漏。”
陳嬰本是笑意盈盈,在看一出好戲。
但見取出來的丹藥,便眉頭一皺。
爾後見那幾個道童更忙不迭要將丹藥化開,終是看不過眼,忍不住出言提點了。
拉攏艾簡,可是關乎他今後的一樁大計,草率不能。
“前……前輩……”
抱著琉璃淨瓶的童子駭得幾乎哭出聲來:
“那該用什麼丹藥才好啊?”
陳嬰見狀不禁扶額,緩聲道:
“無需什麼丹藥,他好歹也是個洞玄二重,這世間又何曾有過被氣死的洞玄煉師?哪怕一時心緒激蕩,走火入魔了,過得一時半會,也能神智清明,自行醒轉了。”
他在說完這番話後,那幾個道童仍舊是淚眼婆娑,不住叩首哀求。
陳嬰無奈之下,隻能耐著性子,將手一按,度過一道如重水般深邃寒濕的氣機,在艾簡體內化開。
在那道氣機發出後。
一時之間,整座殿宇都是冷幽入骨,水濕氣綿綿遍布,寒冽非常,將幾個道童凍得肌體發青,牙關止不住地打顫。
“……”
饒是以陳嬰的陰沉心性,還是覺得今日這幕真個是開眼了。
忍笑抬起一指,將彌散流轉在外的寒氣收了,這才讓那幾個道童免於凍死在場。
他緩緩搖了搖頭,道:
“你們主人雖被玉宸派驅逐,流放到了南域,但好歹也是大派弟子,更是上虞艾氏的出身。身邊莫非就沒幾個可堪一用的使喚童子嗎?你們幾位的修為,也太低弱了些,也是丟了艾簡的顏麵。”
那幾個道童臉上都紛紛現出愧色,支支吾吾。
還是一個膽大的站了起來,咽了口唾沫,拱手施禮,苦笑回道:
“讓這位前輩見笑了,在仆等頭上,實還有一個大管事,平日間都是他隨侍在老爺左右,隻是近日大管事出了山門,分身乏術,才……”
陳嬰打斷他,道:“艾氏可有仆僮、侍女隨艾簡來了南域?”
道童呐呐無言,隻低著腦袋而已,不敢接口。
陳嬰一時心下了然,笑了聲。
“看來艾簡破門而出的傳聞,倒是有幾分可信,如今都還未同族中釋懷?”
他用手指在椅麵上輕輕敲了敲,暗自道:
“可如此一來,才方有我的可乘之機,拉攏艾簡的把握,倒是又要添上幾分了!”
這時。
得了陳嬰的氣機助力後,艾簡也悠悠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