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煙滾蕩彌散。
渾腥的血臭味四處肆虐鼓蕩,穢不可聞。
舉頭望去。
隻見半邊天宇都被那赤光映照得彤紅鮮豔,如欲滴血,醒目非常,令人見之心悸。
“……”
在艾簡的戒備逼視中。
隻見得山崗之下。
司馬靈真口鼻間先是幽幽鑽出幾縷血光,再慢慢,那冒躥出的血光就逐漸多了起來,密如絲絛。
在一聲滑膩揉湊聲中,就拚就成了一道森森的血影。
那血影身量足有丈許高大,不著存縷,麵龐處一片平整光華,並無耳目口鼻等。
他整具形體都是縹緲閃爍,如是一團炫目的赤光。
亦虛亦實,亦幻亦真——
仿若隨時會隨著一陣風動,就刮去不見。
可一身氣機又駭然恐怖,洶烈狂暴,如血海恢弘翻卷,要將現世都拉拽得沉淪無間!
莫說是回月峰上幸存的玄真派道人。
便連艾簡。
此刻都是心神震顫。
被那凶魔的氣勢所一時間震懾,不由自主向後稍退幾步,幾乎要生不起拔劍的心思。
“該死!”
他怒喝一聲。眼中爆射出精光寸許,才猛得止步,將心中懼意倏爾斬滅,硬扛下來。
而這一聲喝,也驚動了法山寂所化的血魔,緩緩將脖做出扭轉,麵龐朝向此處。
此刻。
司馬靈真的屍身在法山寂鑽出後,已然是徹底灰灰,再不見半絲形體殘存。
隻見法山寂將手往麵上緩緩一抹,原本平坦的麵龐,內裡皮肉便逐漸凹陷、拱起,要生就出五官來。
“這廝吞了司馬靈真一身的法力、精血,似乎又要強上了些?父親的這樁贈禮,還真是一件殺伐利器嗬!”
陳嬰先是讚了一聲,爾後看向滿臉慘白的艾簡,道:
“算了,方才所言的什麼英才,便隻當是我妄言罷。你這些弟子的做派,當真是狼狽不堪啊,連一個膽氣的都並未存著。”
艾簡沉默無言。
遠處的回月峰上。
這時已然是一派哭聲震天、涕淚俱下之景。
法山寂散出的氣機巍巍然,森森然,如是隨時欲暴起噬人般,可怖至極!
近乎一半的玄真派的道人都被壓迫的心神失常,靈智混沌,隻會伏地哭嚎,身軀半點動彈不能。
而一些心性堅韌的。
即便想駕馭著符器逃遁,卻也遠遠破不開這早已閉鎖了的天地,隻徒勞無功而已。
“司馬靈真這蠢物,還想使用出閉鎖之術拘禁法山寂,沒想到卻是害慘了你的門人。”
陳嬰搖頭一笑,道:
“不過,縱是逃了,也是脫不離最終的一個死,不過苟延殘喘片刻罷了。”
“於生死之間存駐的大恐怖,果然觸目驚心。”
艾簡複雜看著麵前這派眾生惶怖之景:
“看來玄真派今日,可算是真正的亡了……”
“何必如此惺惺作態,艾兄你當年於小甘山創立道脈時,這附近的的小宗,可是被你殺得人頭滾滾,那時候,怎不見你如此惻隱?”
陳嬰麵上一哂。
然後伸手入袖,掏出一口瑩瑩大貝,起意念一引,就遍灑出層層晶光,如重重帷幕也似,護住了兩人周身。
在他這般施為後,艾簡突然開口:
“其實你說的奇才,倒是有一人。”
“哦?”
陳嬰側目。
“許稚,他在過滿十六歲生辰的三月後,就已修成了‘十步一殺’的劍術。
不過這年歲若是走正途,終究還是拜不入中乙劍派,再加之,王述師兄那時候在玉宸派裡如日中天,我更懶得費心,去經營什麼道脈了,把他也未有多放心上……”
艾簡苦笑一聲:
“恩師和王述師兄常說我有小謀而無大智,瞻前便不顧後,性情放羈,非是成大事的才乾……
而今看來,還真所言無差,今日苦果,一步錯,步步錯,實屬是咎由自取。”
陳嬰並未多聽他的自悔,隻道:
“這般說來,此人倒也著實是有些意思,不過許稚而今在何處,莫不是方才不小心被餘波震殺了?”
“他在地淵內。”
艾簡搖頭。
陳嬰笑了一聲,旋即意興闌珊:
“地淵?你可真是太會說笑了,艾兄。我同父的那位好弟弟都還尚在地淵中,不得解救,區區一個許稚,我難道還要費心去趟地淵,把他帶回來不成?”
話到此時。
陳嬰也忽得有些神思複雜。
陳元吉可是從空空道人那處,求取了廓虛寶船在手。
以廓虛寶船的威能再加之陳元吉的大法力……
想來抵得胥都天,便在就這一兩日之間了。
“隻盼他們能遮掩的好一些,若是屆時惹來了父親的注意,那時候,便有些麻煩了。事不可為時,縱是大義滅親了,隻盼大兄也莫要過分責怪我。”
他眸光一沉,心內暗忖道。
……
就在這眾人都各懷心思之際。
法山寂仍是一動不動。
他麵龐處的五官一點點在顯化凝實,那雙模糊目瞳中偶然泄出的森然死寂意味,叫觀者神意恍惚,分毫不能正視。
艾簡死死握緊銀目劍,渾身寒毛乍起,眉心猛跳不已。
在鬥敗了侯溫和司馬靈真後,法山寂的一身氣機,仿佛又略攀升了一層。
他腦海中隱隱有所猜疑。
待得法山寂的五官完全生長出時,便是這千人喋血、殺孽開啟的時刻!
這一猜疑令他心中複雜萬分,眼神晦明不定。
突然。
在艾簡暗中戒備之時。
一道顫巍巍的明黃遁光飛起,又似是畏懼陳嬰在側,隻艱難停在艾簡不遠處。
遁光中。
赫然是古均的身形。
“派主。”
老者長歎一聲,拜倒。
“累你無辜送死,古均,我著實愧領此稱……”
艾簡歎息道。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嗬,儘管心中早有料想,但聽派主言語,我等似是都活不成了?”
古均聞言苦笑一聲。
起初在侯溫和司馬靈真拜山,艾簡親自相迎時。
這玄真派內知曉實情的眾人還以為不過是道脈校考總算是來臨了。
惶惑者有之,不解者有之,而狂喜者亦有之。
但很快。
不過約莫盞茶的功夫。
這種種複雜的心緒,便齊齊被一種新的震怖所取代。
但見一個陌生男子突然出現,探手,便是一隻彌天的法力巨掌轟然打落!
而其左瞳亦是飛射出一道煞氣騰騰的血影來!
隨後。
便如是地龍翻身了一般。
山嶽炸毀,大瀑改易!
無數靜修中的玄真派弟子霎時被餘波震殺,身死魂消。
而僥幸得存活者耳畔隻餘下轟然大響,被攪得頭暈目眩,除此之處,再也不聞他音。
好不容易待得一切動響沉寂後。
侯溫和司馬靈真這兩位玉宸派的弟子已是一死一逃。
視線內。
但見是伏屍遍岡巒,死者不可勝數。
殿宇傾頹,屋瓦皆飛……
……
古均緩緩斂了心中悲意,慘笑一聲,道:
“派主,我並不曾有半絲欲與晏飛臣共同謀你的打算,在這玄真派多年,想必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在的罷?”
艾簡不能應答,唯默然而已。
“看來是再無斡旋的餘地了,說實話,老朽真的還不想去死啊……”
古均也沉默半晌,才開口道:
“既然如此,派主,死到臨頭,我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可能夠應允?”
“你說。”
艾簡道。
“這些年裡,自我那獨子毆了後,許稚便頹靡不振,荒廢了修行。我知曉犬子的死實是咎由自取,並非他的過錯,但終究是免不了遷怒。
一見他。
心下便總是萬分嫌惡,恨不能送他去死。”
古均抬起頭,緩聲開口: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聽說他被晏家人騙進了地淵裡?若許稚如今還僥幸未死的話,派主可否將他接出地淵,救他一命?”
地淵……
艾簡嘴唇翕動了一下。
似是想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