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碰上花椒的模樣,李修元跟烏鴉說了一句:“你師妹這麼拚命,等到你以後化形之後,連師妹都不如,你丟不丟人?”
烏鴉搖搖頭,嘿嘿笑道:“我現在也很厲害,我的翅膀就是一對靈劍。”
李修元歎了一口氣,說道:“那你要不要變成人,要不要跟人師姐一樣,試著做一隻世間平凡無奇的烏鴉?”
烏鴉搖搖頭:“不要。”
跟兩個少女和烏鴉不同的是,這些日子老人無聊的時候,不是坐在雲起寺的客堂裡看芙蓉鎮,便是坐在家中看後山。
看山上的那座並不輝煌的寺院,一座被少年起了一個有趣的寺名。
在他看來,原本將要消失在歲月長河中的小廟,在這個冬天重新活了過來。
看著,看著,老人越看越迷惑。
恍然一眼望去,老人眼裡的寺院的一角出現在他的眼底,甚至整個山頭都儘在他的神識籠罩範圍之內。
可等他再仔細看去,山間的那並不高的院牆,那座大殿,以及剛剛修好的鼓樓,都瞬間變得模糊了起來。
就像眼前隔著一層霧,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
隻不過,那山間的一草一木,老人卻再熟悉不過,於是他掏出一方絲巾,輕輕地擦拭了一下眼睛。
隻不過,等他放下絲巾的瞬間,山上的寺院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如此反反複複,老人終於長歎一聲,然後閉上眼睛,他在心裡想著那一夜兩個殺手,黑夜裡摸上山的情形。
他在想,山上的李修元憑什麼有如此強大的自信,不懼來自皇城孟府,來自赫連明月的怒火?
難不成,是因為自己看不懂,或者讓他無法久視的那座寺院?
如果開春之後,山間再多修建一座門樓,一道長長的上山的石階呢?
更不要說,李修元還要在那道瀑布之上的山頂,修一座涼亭。
想到這裡,老人起身磨墨,取了紙和筆,在紙上沿著小街的開始描繪,一路往上,來到寺院的山下。
再沉著彎彎的小徑一路往上,來到山門。
自山門穿過大門來到寺院的大殿,繞一圈再出來,一邊連接到那一座孤墳,那座將要修建涼亭的地方。
擱筆硯台上,老人怔怔的看著紙上的圖形,然後閉上眼睛,想象著夏夜裡的星空,想著那明亮的七星……
“呼!”的一聲,老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原來,這就是天道嗎?”
他沒有將李修元這番無心設計當成一座絕世大陣,而是把這地上的大陣,跟天空中的七星連接了起來。
天地有道,君王有道,世人亦應有道。
然後,又有幾人知其道而守其道?又有幾個真正敬天畏道愛人?又有誰不是為了一己之私,便可以棄道義不顧?
老人活了無數的年頭,早將世間的道法看得清清楚楚,無比透徹。
而他直到看了無數個日夜,看著眼睛流淚,看著幾近瘋狂之下,才看清了天上的一角星空之道。
原來地上的道,與天道是如此接近。
而當下的老人,是他修行以來最近明悟天地道理的一刻,莫名中,老人流下了兩行熱淚。
心裡歎了又歎,原來自己還是小看了山上的少年啊。
呆坐半晌,老人跟山上的李修元傳音說:“我看了無數個日夜,終於看見了天上的七星之陣……”
李修元一愣,他一時沒有明白老人的意思,直到他突然間看到花椒在山頂上癡癡地站著,仰望天空看雪花的痕跡,才明白了過來。
當下微笑著說道:“原本,我想等到立春……既然前輩已經看見,那便請上山一敘,讓我助你看見那一片星空。”
老人聞言大喜,哈哈回道:“我這就去。”
滿心歡喜,踏著一街的積雪,老人買了一包烤紅薯,這玩意小蝶兒和烏鴉都喜歡吃。
不知不覺中,老人將兩個小家夥當成了自己的晚輩。
雖然這一世,離他而去的愛人並沒有為他生下一男半女,但是兩人相守了一世,把芙蓉鎮中每一個可愛的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兒女。
未能聞道跨過那道門檻的愛人,又或者跟南宮如玉的母親隻是陪伴了無心短短幾年光陰一樣。
老人的愛人這一世隻是為了還他三生三世的情緣。
在離去之時,曾問老人有沒有後悔,捧著一袋滾燙的烤紅薯,老人回想著當年愛人離去之日的情形。
老淚縱橫,呢喃道:“這一世,有你陪在身邊,不悔。”
山上客堂正在生火煮水的李修元,怔怔地望著炭火通紅的紅泥小火爐,聽著老人的呢喃,想著自己一路走過的路……
想著當年他在康川城中,那個汙水橫流的地方問無心和茉莉,兩人有沒有後悔?
想著已經跟著師父一起消失的東方如玉,想問一句當年離開了風雲城之後,有沒有後悔?
心裡暗歎之下,心道也隻有老人這樣心胸坦蕩,身懷赤子之心的人,才能說一生不悔吧?
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想到,現在也不敢去想。
回想自己一路走來,從來就沒有什麼必然,一切仿佛都是偶然。
便是師父為自己設計的那條路,也有可能被彆人搶先走了……
就像那一卷《涅槃經》明明是他的未來,卻不經意之間,就成了天羅城中一個女子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