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三人同時出門,維吉爾去工作,瓦倫蒂帶赫斯塔去街角的住所,順便陪她在附近逛逛。
下樓出門,沿著巷子一路朝南走到底,直到與保羅大街交彙,轉角處就是赫斯塔的住所,這兒與瓦倫蒂的住處一樣,也在沿街的二樓。
這裡房間稍小些,一室一廳,將近三十平,有獨立衛浴但沒有陽台。屋子裡的家具都是現成的,樸素乾淨。推門的瞬間,赫斯塔聞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瓦倫蒂幫赫斯塔將朝南的窗戶推開,以便給房間通風。隨後,她靠在窗邊,看著赫斯塔將行李箱裡碼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一件件取出,放去房間的各個地方。
看著赫斯塔做這些事,讓瓦倫蒂一下想起千葉。
當她第一次在基地見到千葉的時候,千葉也正這樣收拾著行李,尤其那時千葉還沒有裝義肢——她不止少了一條臂膀,還少了一條腿,因此隻能蹦蹦跳跳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看起來很是狼狽滑稽。
那時她向千葉走近,問道:“你需要什麼幫助嗎?”,可千葉頭也不抬,隻答了一句,“不用,謝了。”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簡?”瓦倫蒂突然問。
“哦,謝謝,”赫斯塔抬頭看了瓦倫蒂一眼,“但不用。”
瓦倫蒂像是早料到了這個答案,她懷著一種複雜的感情望著赫斯塔。
“你是剛從……十二區回來?”
“對。”
“你的手是在十二區又報廢了一次?”
“嗯。”赫斯塔點頭,“本來上個月回譚伊的時候就該重裝義肢了,但接口處不知道為什麼又發生了輕微感染,手術隻能暫時延後了。”
說著,赫斯塔在床邊的櫃子裡找到了新床單,她單手將它從層層疊疊的布製用品中抽出,而後單手抓著床單的兩個角,動作熟練地將它們在空中拋開。
瓦倫蒂幾步上前,幫著將床尾的床單塞進床墊
灶台的咖啡壺發出了輕微的氣鳴聲,瓦倫蒂搶在赫斯塔之前向廚房跑去——說是廚房,其實這裡就是客廳的一角。咖啡壺是瓦倫蒂從家裡帶來的,咖啡也是。
許久之後,兩人終於得空在靠窗的茶幾旁坐下聊天,這茶幾的布置完全複刻了從前赫斯塔在基地公寓的那處小天地——半圓形的邊桌,墨綠色的鑄鐵椅,白底綠花的雙麵地毯,一個暫時空空如也的玻璃鐘罩。
這些年來,不論赫斯塔去到哪裡,隻要停留時間預計超過一周,她就會在自己的住所添上這幾件東西,所以這一次,瓦倫蒂在幫赫斯塔找房子的時候也直接幫她把這些東西置辦了。
“你在十二區見到黎各了嗎?”瓦倫蒂問道。
“見到了,她很好。”赫斯塔回答,“她很喜歡海島上的生活,除了她的胃。”
瓦倫蒂笑了起來——第三區是奶酪之鄉,光是品種就超過1500種,在世界的其他地方當然很難找到到同等質量的替代品。
十二區多群島,本身就沒什麼優質牧場,更不要說產出什麼像樣的奶酪。
片刻的沉默後,瓦倫蒂望著杯中的咖啡,“她什麼時候能回來看看就好了。”
赫斯塔目光低垂,一陣風從窗外經過,將道路兩側的行道樹吹得沙沙作響,一時間,赫斯塔仿佛回到從前基地的公寓,許多往事湧上心頭,讓赫斯塔突然有些眼熱。
她呷了一口咖啡。
“黎各不會回來。”
莉茲犧牲的第二年,烏連警方徹底端了這批走私團夥的老窩,令人驚訝的是,這個團夥背後的頭目非常年輕,他是活躍在第三區荒原某個大毒梟的小兒子——皮埃爾·羅傑,事情發生時,他剛剛度過29歲生日。
年輕的羅傑有一雙深邃漂亮的藍眼睛,他肌膚蒼白,留著一頭齊肩的金發,像是從博物館裡蘇醒的石像——纖細,修長,如同從古典時代走來的憂鬱詩人。
當羅傑的照片被刊登出來,數不清的求愛信就立刻寄到了暫時關押他的監獄,因為身份特殊,他不像尋常犯人一樣直接關在多人間,而是被獨自拘禁在一個遠離汙穢與嘈雜的地方。
隨著警方進一步的調查取證,一樁又一樁殘忍至極的懸案接連告破,早在這次針對烏連商會的綁架案發生之前,羅傑的手下就親自策劃了數十起駭人聽聞的滅口案,但警方並沒有掌握關鍵證據證明他知曉這些惡行——這些手下在羅傑被捕後接二連三地暴死街頭,根本來不及取證,而與此同時,在一個近二十人的律師團斡旋下,羅傑從被捕到開庭,沒有對警方開口講過一句話。
從烏連到譚伊,人人都在談論這個漂亮的罪犯,據說他同時患有抑鬱症和精神衰弱,每晚必須要枕在女人的膝上才能睡著;據說他的母親是個美貌而刻薄的妓女,他因此有一個悲慘陰鬱的童年;據說他曾經愛上過一個和他一樣漂亮的富家少爺,為此不惜與父親決裂,最後在一次意外中,他的同性戀人為了救他,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在人們的口口相傳裡,罪犯的血與肉變得越來越真實,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往他的故事裡添加自己的理解,好像他成了一位隻有自己才真正理解的隱秘朋友。
然而,鑒於羅傑在烏連商會家屬綁架一案中扮演了無可爭議的主導角色,第三區法庭仍舊裁定,判處他最高的21年監禁。
為了體現文明的寬容,羅傑將在一個25平、有獨立衛浴的套間囚室服刑。囚室內配備了跑步機和電腦供他健身和打發時間,每天早晨,羅傑可以一邊看報一邊吃早餐,夜裡則早早休息。在開始服刑的第二月,他函授大學的申請得到通過,從未踏入大學校門的羅傑,開始在監獄裡學習經濟學與政治學。
在廢死已久的第三區,人人都對事情的發展感到滿意和驕傲。
除了死難者們的家人與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