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心音宛若悶雷炸響,引得冥冥虛空回應。
無形無跡的道則法理,好像條條鎖鏈落到紀淵的周身。
似要將其肉殼軀體、三魂七魄悉數縛住。
若不應誓,就遭反噬!
這也是為何上古練氣士,常常以發心魔大誓作為互信的憑依。
越是境界超拔,其一言一行都受天規地律所感應。
倘若以身心立誓,便會受虛空烙印,化為真切的道則法理。
一旦違背,等同忤逆天規地律,將會惹得天公震怒,付出慘重代價!
哪怕到現在,誓不可輕立,仍是公認的禁忌。
“你叫厲飛魚,跟我紀九郎有什麼乾係?”
紀淵勾動皇天道圖,放出氣運封王,至尊至貴的十旒冕。
濃烈氣數垂流八方,得天獨厚!
道則法理交織而成的條條鎖鏈,還未加諸於身,竟就寸寸崩裂開來!
“道兄,這一晃眼,你我又見麵了。”
紀淵盤坐於地,抬眸笑道:
“試問今時今日,誰為籠中雀?”
天運子縱起神魂,如陰森鬼火的幽幽碧色正要撲落,卻是猛地一頓,硬生生止在半空。
“怎麼會是你?!怎麼可能是你?!紀九郎,難道你真是我命中的劫難,注定要來克我不成?!”
心音如陣陣陰風,蘊含著無可名狀的複雜意味。
他向來自詡布局深遠,玩弄因果,十步一算,無有不準。
結果每一次落子,意欲吞掉大龍,定下勝機的時候,就叫紀淵攪得一團亂。
縱橫十九道上,有一術語名為“打劫”。
意思是棋手以“劫材”為博弈過招。
若將華容府、五行洞天這兩處看作棋盤。
天運子每一次與紀九郎相逢,就是一次“劫爭”。
可往往都是後者“劫勝”!
驀地。
天運子那條幽精神魂當空一震,突兀想起他尚在關外,還未下山之時。
清寶天尊對自個兒的提醒——
“你的氣數之濃,根骨之好,當世罕見。
可卻要小心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的天道至理。
越是應運之人,越會遇到壓勝自己的‘大劫’!
你的大劫,便在天京!”
清寶天尊,你早就預見到這一天麼?
天運子心頭艱澀萬分,好似吞服苦果。
難以下咽,又不得不吃。
“前因後果,造化蘊劫,正是道兄教我的至理,怎麼自個兒卻想不明白?”
紀淵眸光垂落,抬手右掌往下一按。
滾滾元氣如若天河倒灌,洶湧澎湃垂落於地。
將天運子那條幽精神魂卷入其中,帶得重重墜下。
隱隱凝聚的形體,宛若背負沉重巨嶽,五體投地似的跪倒叩首。
盤坐於地的大紅蟒袍,不再掩飾自身的【腳踏七星】命格。
周天鬥柄輪轉四方,璀璨命星熠熠生輝,照得那頂氣運封王的十旒冕越發尊貴。
“命書有雲,十惡大敗者,切不可逢貴人。”
天運子心頭一亮,如電光橫空刺破迷霧。
直到此刻,他方才想明白為何遇到紀九郎連連失利。
“可我之前分明望氣過,你雖是當世真龍的氣運命數!可大勢未成,如同蟄伏潛淵,為何能夠次次壓勝!?”
紀淵淡淡一笑,他所成的【腳踏七星】命格,號稱“周天氣數,無可過之,周天命數,無可壓之”!
自從晉升凝聚,甚至不受白含章【群龍舞首】命格的影響。
更何況區區的【十惡大敗】!
“道兄入甕,還請上路。”
紀淵眸光淡漠,不欲多言。
接連失去兩條神魂,僅存最後一息尚存的天運子。
如今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宰割!
他麵無表情,五指徐徐張開,好似涵蓋十方天宇,儼然參悟出如來神掌的幾分真諦。
“紀九郎!你的跟腳、你的來曆、你的命數、你的氣運……毫無來由!
天京城中的一介泥腿子,憑什麼壓勝我?!憑什麼!?
我不認!”
天運子那條幽精神魂猛地暴漲,猶如澆下火油的燈芯,陡然變得明亮,近乎於刺眼。
紀淵眉頭一皺,他本以為這個滅聖盟右護法是想困獸猶鬥,燃命一搏。
可那條熊熊火炬似的幽精神魂,卻是瞬間炸碎,好像爆出萬千燈花!
星星點點,彙聚成流,宛若一條小河!
倒映出盤坐的紀淵!
“天運子,想做什麼?”
紀淵心頭微沉,感知得很清楚。
當天運子發動秘法的那一刻,神魂念頭就已全部粉碎,隻剩下一縷殘念還未消散。
這位應運而生的大宗師,賭上性命所求為何?
嘩啦啦!
那條小河開始滾淌,恍若光陰流水一去不回,幽幽歲月再無逆轉。
“那人……是我?”
紀淵眸光揚起,望向倒映出的諸般虛幻景象。
那是天京城,太安坊,一座破敗的院落。
熾白的電光撕開夜幕,冷峻的少年奄奄一息。
沒有皇天道圖,二叔紀成宗四處懇求,找來曾在太醫局做事的周老先生。
開出藥房,調養身體。
為此耗費極多的銀錢,甚至逼得二叔變賣家宅。
麵對林碌與一眾狗腿子的脅迫,休養好卻落下病根的紀淵,主動放棄父親留下來的世襲百戶位。
安心做個緹騎。
一混就是三五年。
處處受打壓。
處處遭冷眼。
沒有進過講武堂,也沒有青眼相加的魏教頭,更沒有攔路尋釁的楊休。
平平無奇,碌碌無為的一生。
“你就是紀九郎?其父是為國儘忠的紀成祖?
可願入東宮的密偵司?”
某天,一個神色倨傲的藍袍太監找上門。
紀淵點頭答應,隨後離開北鎮撫司。
如父親一般,加入東宮的密偵司。
他想往上爬,就要搬開橫在路上的大石。
可沒有足夠的實力,鬥不過林碌與一眾狗腿子。
更彆提更上麵的千戶孟長河。
於是紀淵做諜子,查陰私。
一過又是十年。
聖人無信。
太子登基。
皇太孫成人。
“有樣差事要交給你。”
藍袍太監換上紅衣,已成司禮監的大宦官。
“銷去生平卷宗,去燕王身邊做眼線,這是太子爺的主意。”
紀淵眼皮一動,當今的太子爺,自然就是那位備受寵愛的皇太孫了。
“領命。”
離開天京,前往邊塞,作一小卒。
轉眼再過十年,當今聖人意欲遷都,禦駕巡遊之時遇刺。
太子繼位,著手削藩,寧王率先被抄家。
已經是燕王府親兵的紀淵,看到一位騎著黑虎的三角眼僧人踏進大門。
雙手合十,對著兩鬢已有風霜的白行塵道:
“貧僧今日前來,想送王爺一頂白帽子。”
如同陽間望陰世,紀淵默默注視著那條萬千心魂彙聚而成的小河,眼中呈現莫名神色。
他與光陰流水呈現出的三角眼和尚,說出同樣四個字:
“奉天靖難!”
這就是另一個我的三十年塵與土?
紀淵麵色沉靜,好似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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