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
紀淵這一坐關,便是數月有餘!
轉眼已經大暑!
三伏天的熱氣騰騰,毒辣得像鞭子抽打。
那座每過得一個日夜,便拔高半寸的巍峨大嶽。
其山腳下宛若火燒,站上一時半刻,豆大的汗珠就往下滴。
幾個把守要道的雲鷹緹騎,按住腰間的佩刀,立於烈日之下。
旁邊便是乘涼的樹蔭,卻也沒有挪動絲毫腳步。
可見經過魏教頭等遼東老卒的艱苦操練,北鎮撫司這幫新丁,漸漸養出幾分嚴明軍紀。
比起之前如狼似虎的凶焰,更多一股剽悍勇烈的血氣。
山腳下官道有一涼亭,專門用於過往客商,亦或者登門拜訪的綠林人士歇一歇腳。
晌午時分,日頭最毒。
馬蹄陣陣,急切如雨。
鮮衣怒馬的一夥人,揚起長龍似的滾滾煙塵。
好像趕路累了,於是停在涼亭這邊。
飲水喂馬,高聲談笑,好不快意!
“嘖嘖,那是錦州最出名的虎紋龍骨馬!擱在以前,百蠻皇族才能用!”
扼守上山要道的年輕緹騎眯起眼睛,不由羨慕道。
“你倒有些見識,認得這馬!”
年紀稍長的緹騎抹了一把汗水,用餘光瞥向那幫非富即貴的將種子弟,笑道:
“大盛朝的時候,這馬就是西域進貢的禦品了。
學宮鼎鼎有名的大才子,還為其寫過詩,‘天馬出來月氏窟,背為虎紋龍翼骨,嘶青雲,振綠發,蘭筋權奇走滅沒’……是一等一的強健英勇!乃是關寧鐵衛的標配戰馬!”
年輕緹騎麵露驚色,打趣笑道:
“楊頭兒,你咋還懂念詩?莫非當初也是投筆從戎?”
他們這幫穿上雲鷹袍服的新進緹騎,乃是北鎮撫司開衙建府,於本地招募的良家子。
入伍之後,每天都要去校場操練三個時辰,以及做把守山道、巡行四處等雜事。
領的是邊軍兵卒的餉銀,額外加兩鬥米一條肉。
倘若每兩月一次的校場大比表現優異,還能得到下賜靈藥。
強壯氣血,鍛煉氣力!
這等好差事,讓出身貧苦農戶的良家子,搶破腦袋都想擠進來。
隻不過北鎮撫司新衙門,招募條件不低。
須得識文斷字,能夠挽動一口烏木弓,且發箭上靶,才能入選。
換作彆處地方,許是苛刻極難。
但放在遼東倒也談不上過分,畢竟白山黑水武風盛行,如那各府州的青壯,即便農戶都曉得耍幾手莊稼把式。
更有許多良家子皆為帶藝投軍,懂得拳腳功夫,手中本事不俗。
騎馬挽弓、長槍對紮,練得頗為純熟。
正因此,遼東兵才會與西北“大涼騎”、邊塞的“先登衛”、當陽府的陷陣營,並稱為四大虎狼。
“念過幾年書罷了!投筆從戎?生在遼東、長在遼東,不當兵做什麼?”
年紀稍長的緹騎好像觸及辛酸過往,冷笑道:
“衙門撰寫文書的刀筆吏,跟那捕快班頭一樣,人家是父死子繼,一個蘿卜一個坑。
考科舉博功名,哪年有過貧家子上榜?
將種勳貴早就瓜分乾淨,僅遼東一地,就養出多少邊將高門?哪夠分的!
便是從商,沒個門路也不過為他人做嫁衣。
等你做得大些,邊將大人就強取豪奪了。
識相一點,家中有女獻上去,尚能保得全家安寧。
若不曉得好歹,栽你一個私通前朝餘孽,抄家滅門隻是等閒!”
年輕緹騎聽得滿腹牢騷,心知這位楊頭兒必定有過一段傷心事。
他暗自歎氣,麵上卻浮現幾分爽朗笑意,開解道:
“咱們如今進到北鎮撫司,日子也算有了盼頭。
聽聞那位紀千戶,也是遼東走出去的遮奢人物,好生了不得,頂撞上官,駁涼國公府的麵子,於講武堂壓下將種勳貴!
楊頭兒你可能不知道,我就是聽到紀千戶那句‘大丈夫的功名,當從刀中取’!我才大老遠從曇州跑過來投軍!”
喚作“楊頭兒”的年長緹騎搖頭說道:
“都是當官的老爺,能有什麼兩樣。
我以前讀私塾,先生就教我,‘官’字兩個口,上麵吞金吃銀,
年輕緹騎卻不認同,仰頭眺望梅花林盛放如火的山頂絕巔,輕聲道:
“我覺著咱們北鎮撫司能不一樣。
至少上官沒克扣餉銀,也沒貪墨米糧!
前些日子,我還見到有個錦州來的富家子,穿上雲鷹袍服就想擺譜,拿出八百兩雪花銀要砸錢賄賂李小旗。
結果第二天被扒光衣服,吊在旗杆上示眾!”
楊頭兒麵皮一抖,冷聲問道:
“那八百兩雪花銀呢?”
年輕緹騎撓頭道:
“好像被李小旗充公了,從庫房換了二十份靈藥,給兄弟們補身子。”
楊頭兒聞言心頭微動,卻也沒多說,轉頭看到涼亭裡的將種子弟往這邊走來。
他按住腰刀,凜然以對:
“若無官衙文書、邊關手令,或者拜帖,還請止步。”
領頭的將種手持馬鞭,長得頗為英武,年紀約莫二十四五左右,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