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裴矩與高祖李淵相交莫逆。
高祖李淵生時,曾有“惟願卿之一門,與國同休”之語,故而裴矩之親族素來受到李二陛下之優待,縱然偶有錯漏之處,亦不忍責罰,屢屢寬恕。
裴宣機更是能夠直入大內的幾個外臣之一……
房俊眼睛在這個裴氏後人臉上停留一會兒,看向薛仁貴,問道“發生何事?”
薛仁貴拱手道“兵曹參軍裴子肇,昨夜外出飲酒,徹夜不歸,已然觸犯軍紀,今晨宿醉而歸,守門兵卒不準其入內,並且通知軍中司馬,依律對其懲戒,然此人冥頑不靈,非但不予認罪,反而大吵大嚷,視軍紀如無物……末將無能,未能肅正軍級,甘願受罰。”
一旁的習君買亦道“末將亦願受罰。”
房俊蹙起眉頭,有些為難。
裴矩乃是先帝寵臣,其子嗣一直受到李二陛下優待,依照李二陛下護短的性子,自己若是以軍紀處置這個裴子肇,怕是要惹得皇帝不高興。這倒罷了,維護軍紀乃是首要之事,不能因為害怕惹得皇帝不爽而有所寬宥。
關鍵是此子乃是出身河東裴氏,與裴行儉同宗。
裴行儉之父裴仁基與其長兄裴行儼被王世充所殺,河東裴氏中眷房遭受重創,正是因為裴矩之維護,方才漸漸重新振作,故而,裴行儉兄弟一直對裴矩非常尊重。
若裴子肇犯了尋常軍法也就罷了,整肅軍紀,即便是裴行儉也說不出什麼。但裴子肇擅自出營,徹夜酗酒,而後又依仗家世,藐視軍紀,按照軍法,不但要重責三十軍棍,而且要流配嶺南……
眼下裴行儉坐鎮華亭鎮,掌握著房俊的家底命脈,若是因此而使得裴行儉心生不滿,得不償失。
這年代士人心中,宗族第一。
縱然是裴行儉,亦會對族人百般維護,更何況是其恩人裴矩之後人?而且在世家門閥的子弟看來,若房俊未能對裴子肇放一馬,而是斤斤計較不徇私情,那就是不給裴行儉麵子,哪怕裴行儉實際上心裡恨不得一刀將其親手砍死……
該死的親親相隱!
孔子所言“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這在房俊看來,簡直就是對法治的無情踐踏!
有法而不依,立法又有何用?
不過當房俊看到薛萬徹,心中頓時一動。
看上去薛萬徹與這個裴子肇乃是舊識,想想也對,一個出身河東薛氏,一個出身河東裴氏,世家門閥之間聯姻、結盟,乃是最常見之事,說不得兩人之間就有什麼瓜葛牽扯。
而且這個裴子肇對著薛仁貴等人時桀驁不馴,毫不在意軍紀之嚴懲,但是麵對薛萬徹,卻乖巧得很……
心念及此,他看向薛萬徹,問道“大將軍戎馬半生,開疆拓土衝鋒陷陣,乃是吾等之榜樣,軍伍之事,吾等多有不足。依大將軍之見,此子之行徑,該當何罪?”
當著如此之多的兵將麵前,薛萬徹被房俊這番話誇讚得洋洋得意,他自知智謀不及旁人許多,生平最得意之事,便是戰陣之上勇猛無雙。
此刻被撓到癢處,薛萬徹意氣風發,揚著下巴道“軍伍之中,最重軍紀,若不能令出法隨,即便是麵對衰弱之敵,崩潰亦是頃刻之間耳!此事若是在吾軍中,任他是天王老子,杖責三十,流配嶺南,絕無二話!”
那裴子肇嚇得臉都白了。他依仗既有皇帝的維護,又有族兄裴行儉的麵子,他不信房俊這個假棒槌敢把自己怎麼樣。
然而薛萬徹與裴家世代相交,他深知此人乃是真棒槌,萬一……
未等他出言求情,房俊已經微微頷首,衝裴行儉道“既然如此,還請大將軍客串一番右屯衛的軍中司馬,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薛萬徹想當然的就想拒絕。
老子憑什麼幫你得罪人?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得不咽了回去,因為他想起來了,自己可是紅後白牙的說是要跟著房俊混,結果話說了沒多久,這就不聽指揮了?
而且,他隱隱感覺得出,或許這正是一個向外界宣示自己往房俊全麵靠攏的好機會。
想到這裡,他目光不善的看向裴子肇,對於這個故人之後,他其實已經不滿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