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輷
細雨瀟瀟,夜幕沉沉。
已然是三更時分,小雨未竭、燭光映照,宗正寺衙門內人影幢幢,時不時有衣著華美的宗室子弟乘車來到門前,下車之後便有人接引入院內,仆人車駕則被帶往不遠處的馬廄。
院內,數十兵卒皆穿鬥笠蓑衣,手摁腰刀沿著院落警戒,殺氣騰騰。
一眾宗室子弟驚疑不定,想退也退不了,隻能心情忐忑的來到正堂,見到一身戎裝的李孝恭大馬金刀坐在主位,不少勳戚兩側落座,愈發嚇得心驚膽戰、兩股酸軟。
這位河間郡王奉命鎮守西域,眼下卻神不知鬼不覺驟然返回長安,一上來便是這般壓迫感十足的召集宗室於宗正寺內相會,顯然局勢有變。
遙想關隴兵諫消弭未久,依然令人心有餘悸,該不會是又一次天崩地裂、腥風血雨吧?
李孝恭坐在首位,望著身邊神色不大自然的韓王李元嘉,笑道“愚兄夤夜相召,弟妹該不會為此大發雌威吧?哈哈,若當真如此,那往後愚兄可不敢登你家門了。”
旁邊徐王李元禮、彭王李元則、鄭王李元懿等親王,李孝同、李孝界、李道玄、李道明等一乾郡公也都附和笑著。
韓王殿下“懼內”之命,天下皆知,宗室兄弟之間時常引為笑談。
李元嘉心裡腹誹,目光在一群起哄的臉上帶笑“兄長此言若是傳揚出去,難免有詆毀賤內之意,本王倒也罷了,素來敬佩兄長自是不敢多言,可若是傳到越國公耳朵裡,那廝犯起渾來,可著實令人頭疼。”
李孝恭撫掌大笑“旁人怕那棒槌,為兄豈會怕他?敢在為兄麵前聒噪,定要與他一飲三百杯,論個雌雄短長!”
方才起哄的親王、郡王們,則笑容一僵,麵色訕訕。
這年頭,女子出嫁在夫家地位如何,很大程度上在於娘家的權勢與重視程度,韓王妃之所以在韓王府內一手遮天、驕奢跋扈,壓得韓王連納妾都不敢,正是在於房二那廝對自家姐姐無比寵溺,為了給姐姐出氣連“馬踏韓王府”嚇得韓王不敢回家這種事都做得出。
這若是聽說有人拿韓王妃說笑,豈能善罷甘休?
河間郡王與房俊交情莫逆,房俊自是不敢如何,可在座這些人卻是心中忐忑,唯恐惹怒房俊,招禍上身,到時候丟臉可就丟大發了
坐在一側存在感不高的李道宗微笑道“這話也不能讓房二聽見,那廝有時候人來瘋,拚了命跟兄長鬥酒,隻怕兄長也難操勝券。”
李孝恭捋著胡須,深以為然,環視左右道“此言若是出現在房俊耳中,惹得他不管不顧與我鬥酒,我絕不甘休。”
宗室諸王麵麵相覷,這話怎地聽著那麼不對味兒?
今日怕是“鴻門宴”呀
李元嘉也不願深談,說到底“懼內”不是一件可以驕傲的事兒,遂岔開話題“怎地魏王、晉王以及諸位殿下都未到?我派人去催一催。”
殿內李唐皇室濟濟一堂,有身份的人坐在這裡,另有數十人不夠資格,隻能在一旁偏殿敬候,等這邊有什麼決議過去知會一聲即可。
但李二陛下諸位皇子卻一個不見
李孝恭擺手道“不必,我並未通知幾位皇子人大概到齊了吧?我有幾句肺腑之言,與諸位麵前一吐為快。”
眾人正襟危坐,露出傾聽的神色。
想當年,李孝恭作為李二陛下之下宗室第一名帥,南征西討打下大唐半壁江山,幾乎所有宗室子弟都曾在其麾下作戰,聽從號令、奮勇爭先,所以此刻李孝恭坐在那裡不苟言笑,氣勢便足以壓服在場一眾宗室子弟。
李孝恭環視一周,方正的臉龐滿是威嚴,緩緩道“吾隴西李氏自上古以來便是名門望族,數百年來屹立於名門世家之列,鐘鳴鼎食、譽滿天下。然則高祖皇帝晉陽起兵,逐鹿神州君臨天下,這才遞進至天下一等,終生仰望!開國之戰距今尚不算遠,諸位以及家中父兄想必都曾為了帝國浴血奮戰,帝國今時今日之繁榮昌盛,皆是吾隴西李氏子弟之鮮血澆灌!故而,無論如何,誰敢將吾等鮮血性命所鑄造之帝國陷入崩頹,皆乃吾等死敵!”
語氣鏗鏘,氣勢激昂!
事實正是如此,開國將近三十年,在座不少人都曾在刀槍劍戟之中浴血拚殺,與天下各路反王殊死奮戰,這才打下這錦繡河山,鑄就不世功勳,得以尊崇無上、榮華富貴,並且子子孫孫、世世代代的延續下去,與國同休。
誰敢顛覆大唐之統治,誰敢掀動大唐之社稷,便是在座宗室子弟的死敵,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