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朕進去探視晉王,汝等好生守衛,若有一差二錯,休怪朕予以嚴懲。”
“喏!”
兵卒退下,李承乾隻留下一個王德,陪著他走上台階,推門進入麗正殿。
殿內光線昏暗,沒有點燃燈燭,兩個侍女見到李承乾入內,趕緊上前斂裾施禮,李承乾擺擺手讓其退下,抬腳來到窗前。
窗前的地板上鋪著一張地席,李治穿著一身絲綢常服跪坐其上,正愣愣的望著窗外的雨水以及逐漸昏暗下去的暮色,對於身後的腳步聲、說話聲恍若未聞,整個人靜如磐石、一動不動。
略顯單薄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削……
李承乾站在他身後,看著毫無生氣的李治,心中因為兵變而積攢的怒火頃刻間消散下去,原本一肚子申飭叱責的話語也化為一聲歎息……
“唉,你說說你,這又是何必呢?”
李治依舊一動不動。
李承乾上前兩步,撩起衣擺跪坐在另外一側,衝著王德擺擺手,王德趕緊尋到燭台,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將蠟燭點燃,橘黃色的燭光在殿內升起,地板光潔明亮,大殿空曠幽深,窗外的暮色則愈發黑暗深邃……
李承乾見李治不語,便徑自說道“稍後,朕會讓人將晉王妃送過來,晉王世子也會一並帶上。放心,你雖然對朕不悌、對帝國不忠、對百姓不義,但朕沒有父皇那樣的殺伐果斷,不會將你賜死,自今而後,你便在這麗正殿內居住,”
於公於私,雉奴都不能殺,隻能使其圈禁在這宮牆之內,了此一生。
跪坐猶如磐石一般的李治終於忍不住肩膀抖動以下,然後慢慢轉過頭,眼中又是驚喜又是愕然,嘴唇蠕動兩下,澀聲問道“陛下……當真不殺我?”
斬草除根,這是政治鬥爭之中的鐵律,當年太宗皇帝“玄武門之變”後已經擊潰太子李建成的勢力,卻還要縱兵入東宮、齊王府將上上下下殺得一乾二淨,否則何來貞觀十餘年之安穩?
此番兵敗,當他豎起反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與李承乾之間唯有你死我活。
卻不想自己現在身陷令圄,卻能夠得到李承乾之寬恕……
李承乾微微揚起頭,目光在燭光浸染的大殿內遊移著,眼內滿是回憶與懷念“武德二年的六月庚寅日夜,就在這座大殿內,九弟你呱呱墜地,朕那時也不過十歲的樣子,青雀、三弟一道衝進殿來,見到母後坐在榻上,懷中抱著你,你還衝我們笑……我們三個想要伸手抱一抱你,卻被母後訓斥一番,說你太小,我們作為兄長要多多照拂、愛護……”
太宗諸子之中,李承乾、李寬、李恪同歲,李泰小一歲,李寬其母乃一宮女,被出繼給太宗之弟楚哀王李智雲,夭折。所以李承乾、李恪、李泰三人自幼一同長大,情分最近。
時至今日,李承乾依舊可以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年這麗正殿內的陳設,時光荏冉,文德皇後的音容笑貌記憶猶新,當年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也記得分明。
若非母後早薨,他這個太子自然坐得穩穩當當,何來後麵諸多爭儲之事?
李承乾回憶過往,念及母後溫情、手足友愛,笑了一笑,慨然道“他們都說我非是治國之君,以前我不服,父皇能夠做到的我自認也能做到,無非是廣開言路、虛心納諫而已,隻要不是剛愎自用、倒行逆施,這皇帝自然做得下去。然而到了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得很,事實上我不如父皇多矣,最起碼父皇對待兄弟手足的殺伐果斷,我便無論如何也做不來。”
殺李治容易,一杯毒酒、三尺白綾足以,以李治叛逆之罪,普天之下也說不出他這個皇帝半個不字,縱然有些小輿論,時過境遷之後也自煙消雲散。
但他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
對自家兄弟舉起屠刀斬草除根,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隻要想想自己有可能下半輩子都會在自責、內疚之中惶惶不可終日,他便下不去手……
他抬手拍了拍李治的肩膀,聞言笑道“好生在這裡住著吧,一應供給,皆按照超品親王之待遇,若有什麼要求也隨時可以讓人告知朕,朕自會滿足。你的世子也一同居住於此,朕會給他們尋找最好的老師教授學問,待到天下成平、四海安靖,朕會放他們出去做官,晉王爵位也不會褫奪,你的子孫世世代代都會享受晉王封爵,富貴榮華、與國同休。”
他不知道隻要晉王活著,就會是一個巨大的隱患嗎?
他自然清楚,但他願意去承擔這個風險,隻為了保全這一份手足之情,不至於將來九泉之下無顏麵見父皇母後……
自己已經坐上大唐皇帝的禦座,君臨天下、禦極九州,又何必擔負弑殺手足的罵名、下半輩子經受良心的折磨考驗?
房二那句話說得好退一步,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