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等河東、河南的門閥從鹽池“易主”的震撼之中回過神來,另外一場矛頭直指世家門閥根基的動作已經開始。
三月望日,小雨。從洛陽城的上東門出城,漕渠在官道南側緩緩流淌,無數船舶穿行其上、舟楫如雲,向北側眺望可見鬱鬱青青的北邙山橫亙東西將奔騰壯闊的黃河阻擋於外
。許敬宗策騎先行,河南府、洛州刺史府的官員緊隨其後,兩側是阿史那忠、段寶元率領的洛陽府兵,其中還有阿史那忠的親兵數百騎,浩浩蕩蕩,直驅偃師
。
剛到偃師界碑,便有縣衙官員恭候於路旁,許敬宗勒馬站定,整支隊伍遂齊齊止步。
許敬宗翻身下馬,張望四周,開口道“就從這裡開始。”
腳下洛水在北、伊水在南,於遠處彙合為一、自北邙山東側向北注入黃河,其間地勢平坦、河水充沛、土地肥沃,平整的農田直鋪開去,一望無際。
河南府官員互視一眼,默不作聲。
偃師縣的官員上前,小心翼翼道“這裡是於氏的田地,賬冊完備、條目清晰,實無丈量之必要,要不咱們渡過洛水,由此向北丈量可好?”許敬宗搖搖頭,沉聲道“吾受皇命前來,非是要徹查某一家、某一姓之田地,也非是要核查縣衙官府賬冊之真偽,而是為了認真丈量大唐的每一寸土地,做
到一絲不苟、分毫不差。吾不在意這是誰家的田地,就從這裡開始。”
“喏。”
偃師縣的官員見河南府的官員們一聲不吭,自然不敢多嘴,遂由一個掌管戶房的胥吏自裝滿賬簿的馬車上挑挑揀揀取出一份賬冊,遞到許敬宗手中。
許敬宗接過賬冊握在手中,四下看了一眼“偃師縣令何在?”
“回許尚書的話,縣令近日染病,正在府中治療,未能前來輔助。”
“嗬。”
許敬宗冷笑一聲,又問“於家可有人在場?”
“昨日縣裡已經告知各家今日要丈量田畝,要求各家派人至田中等候,不過於家也說任憑丈量,他們不會派人至田中。”
“哼!”
許敬宗怒哼一聲,對於洛陽於氏的跋扈深感惱怒,這是渾然未將他這個禮部尚書放在眼裡啊!
“胥吏何在?”
“在!”自許敬宗身後湧出數十人,各個年青、英姿勃勃,這是許敬宗自貞觀書院弟子之中選拔的人才,協助輔佐他前來洛陽丈量田畝。這些書院子弟不僅精於算數
、才思敏捷,且各個都聽他這個原書院主簿的話,指哪打哪、如臂使指。
“開始丈量吧!”
“喏!”
有書院子弟上前從許敬宗手裡接過賬冊,展開仔細看了看,又對照了實物,確認了邊界,遂取來皮尺開始丈量,又有人在一旁跟隨,一邊丈量一邊記錄。小雨淅淅瀝瀝,一眾官員都打著傘站在雨中,麵前是尚未開始耕作的田地,小草已經冒尖兒,河畔的楊柳枝條搖晃,唯有雨滴落在傘上的聲音,沒有人說話
。
隨著丈量慢慢進行,逐漸有人自遠處靠攏過來,這些人大多戴著鬥笠、褲腿高高卷起,赤著腳走在泥濘的田埂上。
看上去好像是農人或者佃戶,亦或是長工。
眼瞅著這些人越聚越多、越靠越近,氣氛逐漸緊張起來。
阿史那忠眉頭緊蹙,大聲喝道“都站住,離遠些!你們是什麼人?”
為首一個老農模樣的人身材矮壯,黝黑的臉上滿是皺紋,聞言非但不退,反而上前兩步“吾等乃是於家的佃戶。”
佃戶便是失去土地的農戶,卻還沒有賣身為奴,隻租賃主家的田地耕作,每年繳付一定的租稅,剩餘為己所有。
阿史那忠不耐煩道“朝廷丈量田畝,你們主家都不來人,你們這些佃戶湊什麼熱鬨?”
那老農一臉苦大仇深“敢問將軍,是要重造賬冊、增多田畝,以便於更多的分派徭役、賦稅嗎?”
此言一出,氣氛愈發安靜。許敬宗心中一跳,覺得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