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慕青那一雙精修細琢的小山眉頓時蹙了起來。
世人都知謝氏小姐胸無點墨,自小接觸管束家族瑣事,更多與商賈之道有關,此刻竟敢大言不慚的要教她這個明滿長安的才女,怕不是見她與鄭公子有話說又親近,所以氣瘋了?
“妹妹,姐姐要拜師學藝的一顆真心開不得玩笑。”
“誰與你玩笑?”
方才的嬉皮笑臉瞬間不見,謝從安望了眼天邊暗色,言辭篤定,抬手落子。
“天黑之前,我殺你三局。”
她朝崔慕青彎了彎眼眉,笑意浮於唇角,眸中未染半分。
這莫名而來的氣勢讓崔慕青漸生遲疑。
暮色四合,此刻距離天色完全黑下也不過餘出半個時辰。這段時間內想要贏一個有些造詣的棋手並非難事,但殺伐三局便顯得猖狂可笑了。
不論棋技如何,單是弈者思慮間耗去的時間便能讓她輕易落敗。
此等的小女兒心思,晉王明白,也自恃不屑,卻見對麵的鄭和宜眸色一亮,忙去觀案上情形。
三點之勢,眨眼間一處黑子又被圍困其中,待到白子出手,勝負已分。
謝從安微微笑著將棋子拂落,提子輕點,道了聲請。
晉王麵沉如水,崔慕青也不遑多讓。美人的呼吸聲漸漸急促,舉棋不定間便將第二局拖得更長。
眼見遠處黑雲壓境,餘時不多,謝從安卻起手無悔,步步緊逼。
第三局伊始,鄭和宜看了眼她的起招便離開去了瀑布。
清水奔流,無休無止,一旁的岩石被經年的流水衝刷,折射出周身宮人手中燈火的清亮。
晉王見他對著衝落的流水若有所思,特意問道“如之在謝府如何?”
“謝殿下關切,從安待我甚好。”
鄭和宜依舊是頭也不回,頰邊幾縷發絲輕揚。晚風鼓動衣袍,幾隻彩繡的暮春飛鳥羽翼翩然,飄然若去。
他方才便未曾行禮,此刻又是這樣拒人千裡,擺明了是安於謝氏庇護。
晉王對此境況始料未及。
誰能想到,名傾一世的瑾瑜公子,那般驕傲的風流少年,竟能夠安於躲在一個名聲狼藉的女人身後。
晉王沒了後話,鄭和宜卻對此間牽扯早已思慮清楚。
謝氏雖危,卻時機未到,眼下各方謀劃布局,他以這般的身份陰差陽錯入了謝府,謝從安這個家主對他的看重便是禍福相依。總有人會琢磨出他的用處,不過早晚。
一聲輕微的歎息隨風飄散,身後傳來熟悉的笑聲。
“天黑了,咱們回去吧。”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麵對少女的巧笑嫣然,鄭和宜點頭應下。兩人相攜而去,留下了神色困惑的晉王與麵色難堪的崔慕青。
天色已暗,兩人未帶隨侍,謝從安隻能小心分辨著腳下,出聲提點。
她行了幾步後,忽然仰起頭看向鄭和宜,語氣有些埋怨道“你怎麼不問我是不是贏了?”
正巧到了方才朽木攔路之處,腳下青苔滑膩,她因分神眼見便要跌倒,鄭和宜一手攬人入懷,正巧落入身後人眼中。
崔慕青滿心不解,謝從安如何能有這麼出色的棋藝,待見了前頭這般情形,頓時了然又生憤怒。
什麼鄭謝兩家毗鄰卻從無交往,恰似正邪不兩立。此言不實!大大的不實!
她站在原地不肯再走,淚眼朦朧的撕著手帕。
晉王隻能好言勸道“鄭如之不過圖她一時新鮮。謝氏的敗落亦是早晚,你就且讓她得意幾日又何妨。”
富貴美人的心思,他如何能夠懂得。
正如同鄭氏落敗前的瑾瑜公子鄭和宜,崔慕青亦是成名於幼年,恣意任性時便已聲名赫赫,於人於事都少有铩羽而歸的時候。
深閨佳人,總是熟落於讚許麵前的落落大方,今日竟然敗給一個聲名狼藉的紈絝,驚異之外更多的是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
她當下便無法按耐心生陰暗,期待著將來能見到謝從安跌入塵埃的一日。
此時的謝從安卻並不清楚,所謂的閨中思慕、少女情懷,怎會在幾場對弈後陡然變質。
冥冥之中,又有新的角色被牽入這個故事,那些未知將她與謝氏的命運又向前推進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