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道“豎子。”
謝侯笑道“吾兒乖覺。”
當日在場的女子們因她與鄭和宜的親密而竊竊私語的不少,男子提起此事,大多都是副不齒的形容。
隻有兩人除外。
鄭和宜仍是一副謙謙玉潤的瑾瑜公子樣,無人知他心內所想。
再來便是當日的銀衫少年顏子騫。
他是衍聖公最寵愛的小孫子,飽讀詩書,文名不在瑾瑜公子之下。因衍聖公溺愛,常年留他跟隨在側,十多年來也未出長安一步。
因常年跟著老人家,自然也是老頭子之間的交際多些,無事便泡在書房裡,不然便是對著些花鳥魚蟲。
雖有過幾次清談之遊,但比起正經官家少爺們吃喝玩樂的本事,自是小巫見大巫。所以即便是足不出戶亦知天下事,但缺少了遊遍天下的迤邐風采,才名總是落在瑾瑜公子之下。
這位顏小公子在朝中頗得各位重臣喜愛,小小年紀已入翰林院任六品侍讀,假以時日,前途無量。
有人問及當日畫舫上的情形,顏小公子答得最是有趣。
“你情我願,與爾何乾?”
冊中還附上了當日參與各位的詩作。謝從安隨意翻了翻,發現若按照老頭子們的審美來看,顏子騫的文名果然是被低估了。
不過還是鄭和宜的《塞外曲》更得她的喜歡。
謝從安合上冊子,發覺外麵的天已經亮了。
一連幾日,穀外的天氣都不怎麼不好。遠山又落一層積雪,想必外頭已經入了寒冬。今日倒是難得,還出了太陽。
謝從安忽然想起些雪地風光,心中似有個賞雪的重要行程,卻怎麼都記不起來。
她在殿裡坐立不是的又折騰了一陣子,突發奇想的去芳菲苑尋找前些時後結交的夥伴。
笙歌是名舞姬,據說是官宦之後,生得妖嬈嫵媚。她因幼時家中敗落而被賣做歌姬,調教之後又從地方選了送上來的。樣貌天分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也機靈懂事,在這芳菲苑中便總有師傅肯給她麵子,如此便更養的她性子潑辣。
謝從安與她一見即合,相見恨晚。
韓玉是位極善曲目的少年琴師,細眉鳳眼,卻因模樣好身子弱,常被些戲耍人欺負。笙歌俠女豪情,多次照顧於他,便漸漸親近,成了朋友。
姬子善妝,笙歌最愛做男子打扮,眉眼間略略改動便是個英氣少年。韓玉卻因容貌清麗身姿纖細,不論怎麼裝扮都似個女扮男相。
這二人如何看去都是一對人間絕色姐妹花,出宮時少不得被攔下盤問兩句。
拐帶宮裡的人,被發現是會論重罪的。
他們三人糾纏半日無果,最終隻得祭出謝跋扈的名頭恐嚇。
待出了宮門踏上行往北環山的路,笙歌扭頭呸道“韓先生,你也好將那勾人的眼收一收,淨與我們添亂,”說罷對在一旁偷笑的謝從安道“你就不該帶他出來。這樣的一番盤問,不出半日芳菲苑那些老頭們就知道了,咱們回去時又要應付刁難。”
韓玉明明恨不得剜出笙歌兩塊肉來,卻瞪出了些媚眼如絲的感覺。謝從安覺得眼熟,輕聲笑笑,將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是是是,小人自知懷璧其罪,燕妒鶯慚,卻懷著良心勸你幾句。既是人老珠黃便切勿醋海翻波,怎麼也收斂些,要多說些好話才不會顯得自己言語粗鄙,麵目可憎。”
這兩人鬥嘴很是好笑。
笙歌性格直爽,從小混跡坊間,多的是不得入耳的混賬之詞;韓玉因讀過些書,便拿捏了她這點,每每爭辯起來便硬要咬文嚼字,務求刻薄尖酸以塞其語。
兩人東一言西一語,三人的隊伍徐徐向前。來往幾回,兩人都發覺中間這人太過安靜了些。
“謝小姐,你這是在想什麼呢?”笙歌斜來一眼。
謝從安“唔”了一聲,仍是瞧著遠處的山上出神,“我瞧著那片雪山,心裡總有點奇怪,似忘記了什麼。”
韓玉道“你先前不是說曾遭逢大病,好多往事記不真切,想必是為此了。不過咱們此去一遭,若能記起什麼便罷,記不起就權當是來賞雪了吧。”
笙歌點頭應和,“既能忘了,想必不是什麼重要的。你又何需掛心這些瑣碎。”
“說的極是。若當真重要,怎能那麼輕易就忘記了。”
謝從安回神勒馬,舉起手中馬鞭,笑指雪山道“不如我們三人比試一場,看誰能先到半山那片空地,輸的要罰銀三十兩。”說罷便搶先策馬而去。
笙歌氣得在後頭大喊,“謝從安你個小氣鬼!三十兩夠你打個賞麼,三百兩還差不多!”
眼見二人跑遠,韓玉也馭馬追了上去。
三人你追我趕,漸漸化作碧綠中的幾點,卻不知身後宮牆上有人目送他們離去,隨後轉與牆角候著的小太監低語一番。
後者轉往宮內行去,踏上條小徑後閃身不見。
那人回頭又望一眼,譏諷的笑了笑,隨即鑽入了當值的小屋中,須臾便有人喊道“趙三,時辰到了我來換你,快回去睡吧。”
有一應聲不知從何傳來,那身影又從小屋中閃出,低著頭靠著宮牆,碎步往西麵下人的居所去了。
一個轉角之後,那人在陰暗處掀落身上灰色。竟是個盔衣鋥亮,束發於頂的利落少年。模樣看來蓬勃朝氣,與方才頹廢的守衛判若兩人。
少年回首瞧一眼身後宮牆,轉而又踏上了另一條通往內宮的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