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貴性!
“儒家所言的仁義道德,何嘗不是出自這猴子一般的私心?”
陽光從窗外斜照過來,在樂鬆的眉骨和鼻梁的形成投影,他左邊的臉都在陰影中,原本深邃的輪廓,顯得愈發對比強烈。
莫名的森森然。
“少保,”他說“您如今該曉得,縱使您花天大的力氣去栽培我,我也成不了您心中的‘好學生’。”
說罷,他轉身而去。
“慢!”
龐籍叫住他,卻甚麼也說不上來。
樂鬆轉頭道“您連說服我都做不到,更遑論改變我的想法。若你一意孤行要我入仕,我亦隻會依照我的想法來。”
“你……”
“彆的先生不過當我是個癡兒,”樂鬆對龐籍拱手,恭敬說道“隻得您對我青眼相看,學生十分感激。但是……”
他話鋒一轉,表情霎時變得冷漠而陰森,龐籍是怎麼也想不到,這種表情會出現在一個十三歲少年的臉上。
樂鬆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難保有一天,我與您,會在朝堂上勢成水火。與其他日赤目以對、形同陌路,少保莫如趁我對仕途還未有意之時,認真想一想,是不是還要繼續?”
說完這一句,他不理龐籍的愕然,再次轉身。
這次,走得義無反顧,撇脫毅然。
……
“勢成水火、赤目以對、形同陌路,我卻是萬般希冀樂鬆這話,能夠一語成讖。
龐籍走到窗前,默然沉思。
這時已是夜深人靜。
水榭外是滿天繁星,也有無邊黑暗。
姚宏逸看著龐籍蕭索的背影,心中閃過一陣突如其來的淒然。
他想起他會試時寫的文章,題目便是《道心性也,人心情也》,說的是如樂鬆一般的觀點道德仁義本無善無惡,天理亦即是人欲。
他本想借此文章,投誠於朝中偏好法家的右仆射中書侍郎呂夷簡,萬未料到,竟是推崇儒家正道的龐籍向官家奏議,欽點他為狀元。
當時的姚宏逸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隻當龐籍想招攬自己。
之後,龐籍確實對他器重。
他平步青雲,官至戶部尚書,向來是自詡龐丞相愛徒。
如今細想,不過是沾了樂鬆的光。
忽而,他聽到龐籍恍然如夢地自語道“為師早已記不起,那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
那日,自己是如何回的家?
龐籍記不清了。
但他還記得那時的心情,是痛心疾首,是難堪,更是憤怒。
他茫茫然地看著快要落下的夕陽,還有深藍與淺黃色交織的天空。
龐籍喃喃道“樂信啊樂信,你到底是如何教養出這般的妖孽?”
孔聖先賢踐行千年的忠孝仁義、曆代君王推崇的治世正道,在樂鬆眼裡,不過是一群猴子的生存本能。
樂信外表冷漠,但內心,大概還是有著士大夫悲天憫人的濟世情懷。
他兒子樂鬆才是真正的郎心如鐵。
這是個看待一切都從理性出發的人,眼裡隻有陰謀與利益。
——“少保莫如趁我對仕途還未有意之時,認真想一想,是不是還要繼續?”
樂鬆這話,整晚整晚地縈繞耳邊。
真的要放棄嗎?
龐籍輾轉反側,難以入寐。
夫人霍氏被他轉身的聲響吵醒,迷迷糊糊問“老爺還沒睡?”
“睡不著。”
“可是有心事了?”
“嗯。”
霍氏擦了擦眼睛,柔聲道“要與妾身說說麼?”
龐籍不置可否。
說了又有何用?女流之輩,懂得甚麼?
霍氏歎了口氣,起身,點過燭火,正要往門外去。
龐籍問“你要去何處?”
“你定是餓了才睡不著,我去命人煮些夜宵與你吃。”
霍氏轉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