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與應酬大有不同。”
“嗯?”
“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才是應酬。赴宴隻是赴宴。”
“有趣!”
“宴席上,大概隻有恩師向彆人勸酒,並無敢向您勸酒的人。”
龐籍搖頭道“還是周不時有人來向我敬酒。”
“哦,然後呢?”
“為師一般都是直截了當地拒絕。”
姚宏逸聞言,噗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又感慨“真羨慕!”
“懌工,”龐籍停下腳步,歎息道“這才是權力的精髓啊。”
“什麼?”姚宏逸一時抓不住這話的重點。
“否決,才是權力的精髓。”
龐籍一字一頓地說。
姚宏逸似解非解“否決?”
“嗯,世人總對權力有著稚嫩的想象,他們覺得權力最吸引之處,是在於能夠為所欲為。”
“難道不是?”
“不,不全是。為所欲為,隨心所欲,是對權力最淺薄、最浪費的利用。”
姚宏逸聽了這句,反而更茫然了。
龐籍指著往不遠處的人群比了比,說道“倘若為師現在手持一壺酒,逐個向這裡的人勸酒,可有人敢不飲?”
姚宏逸搖了搖頭。
龐籍道“然而這又有什麼意義?他們當中,定有不少是貪杯之人,就算為師不勸,他們也會喝個酩酊大醉,我勸他們喝酒,反倒是正中下懷。”
姚宏逸若有所思“對於貪杯人,他們並非迫於形勢才喝的酒,所以……您的權力在他們那處,並無作用。”
龐籍點頭,又道“可是,反過來說,若是他們走來向我勸酒……每一個,”他頓了頓,再往人群一指,道“他們當中的每一個,為師都能直接拒絕。”
“位卑者向位尊者提出的要求,位尊者出於不得而知的原因,興許會答應。但位卑者無法拒絕位尊者的要求,隻有位尊者能毫無顧慮地拒絕位卑者的任何要求。”姚宏逸恍然大悟“這才是權力的精髓所在!”
龐籍向他投以讚許的目光。
二人繼續踱步而行,走了沒幾步,龐籍抬頭看向天際,略有悵然地說道“為師能拒絕世間所有人的勸酒,但唯獨有一位,若是他來勸,我是萬萬拒絕不得的。”
姚宏逸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於是一半像調侃、一半是恭維地笑著道“一人之下,卻是萬人之上。”
龐籍又再次停了下來,抿嘴皺蹙眉道“懌工,你是還未明白啊。”
“恩師?”
“為師曆經三朝,是先帝欽點的顧命大臣,任丞相一職十數載,真正的位極人臣。即便如此,這些年來,我依舊無一刻不提醒自己,那位的勸酒,我是不能拒絕的。”
龐籍遠遠望著天邊的白雲,神色裡儘是落寞與悵然“所以,若然他喝了我勸的酒,那也隻是因為他想喝酒而已。”
他不眨一瞬地看向姚宏逸,認真問道“你懂得了嗎?”
龐籍的話說得那樣明顯淺白,姚宏逸又是何等聰明之人,他瞬間悟到此中的深意,當下就在心裡打了個突,驚疑道“增鑄是官家的意思?”
“正好彼此都想喝酒而已。”
說著,二人已繞著湖邊走了大半圈,快要到橋頭。
龐籍示意姚宏逸噤聲,微笑道“那樁事情先放下,讓我們好好會一會這位‘甫介’先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