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勾滿沒錯,不滿兵員自然有發餉,這也沒錯,可錯在戶部拿不出銀子,而且戶部部議也認為不能就這麼算了。
若是按此辦理,那兵部下轄各鎮兵員大多也有差額,還有內陸省份,特彆是如山東等靠近北地的都司,都有派出客兵補充邊鎮防務,而他們調動讓本就不滿編的各都司也是大喊頭疼。
如果京營能夠勾滿,戶部兵餉也增撥,那其他各鎮也這麼上奏又該怎麼辦?
於是戶部乾脆就不和兵部談了,而是直接把奏疏遞到皇帝手裡,讓皇帝定奪。
“陛下這兩天就在翻看戶部以前上呈的奏疏,也是很為難。”
陳矩又低聲把近兩日的情況說了下。
等兩人到了乾清宮外,通報後魏廣德很快就被召入宮中。
“善貸,起來吧,這裡沒外人,也不需要行君臣之禮。”
隆慶皇帝看到魏廣德進殿後就行禮,馬上開口道。
以前在裕袛的時候,不管是他召見高拱還是魏廣德,亦或者其他人,大家其實都是拱拱手行禮就行了,因此雖然已經做了幾年皇帝,可依舊不習慣看到這些人在麵前行跪拜禮。
魏廣德願意跪嗎?
當然不願意,可時代就是如此,捏著鼻子也就認了。
剛穿來那會兒,魏廣德心裡或許還有人人平等的觀念,可是到了現在,潛移默化中他的思想也變了。
彆看他跪皇帝,到了外麵跪他的人一大把,還搶著跪在他麵前。
“謝陛下。”
魏廣德還是行禮完成後才起身,然後就肅立在下方等待皇帝垂詢。
“京營的事兒,現在兵部和戶部鬨起來了,你應該是知道的。”
隆慶皇帝開口就直入主題,果然就是這事兒。
“父皇在位時,就曾聽說國用不足,之前的朕就不問了,就說朕登基三年來,戶部到底收入了多少銀子,又支用了多少銀子,怎麼國庫會如此不堪?”
隆慶皇帝果然是找他問戶部數據,這些數字皇帝居然不是直接召劉體乾詢問,而是問內閣,魏廣德心裡不由得有些懷疑,難道劉體乾惡了皇帝不成?
或者,皇帝對戶部不信任,所以才會找到內閣,畢竟內閣雖然不能管戶部事,可戶部卻必須把工作成績彙報到內閣。
不過來不及細想皇帝和劉體乾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魏廣德隻是想想就說道“回稟陛下,各項銀兩自元年以來,十三省戶丁糧草鹽引稅課銀及開納通計一千一百九十九萬兩。
已給經費凡九百二十九萬有奇,存者二百七十萬有奇。
今補給邊餉及官軍折俸布花,當用銀二十餘萬,各邊年例當用銀二百八十萬計,所入不能當所出。
這也是戶部上奏虧空的原由,雖然太倉尚有庫銀,可年前這些銀子就要運往邊鎮,所以就有了三十萬兩銀子的虧空。”
加減法,魏廣德還是很熟悉,把這三年戶部的數字進行加減,張口就把隆慶皇帝要的數據報了出來。
至於後麵說的邊餉及官軍折俸布花和各邊年例,這是之前戶部上呈奏疏上有寫,不然魏廣德也不會這麼清楚。
那份奏疏,內閣沒有票擬,本就是把戶部數字奏給陛下看的,他們不需要給出什麼意見。
不過奏疏的內容,閣臣都有細看,畢竟這是執政很重要的數據。
“記得太祖時設立衛所軍屯,那時可不需要朝廷撥付軍餉,在朕印象裡,最初朝廷撥付兵餉還是因為開設遼東鎮,為何到如今會需要如此多兵餉?”
隆慶皇帝的教育裡,除了經史子集,朱元璋定下的那些製度也是學習的內容。
不過如果按照書上說的來對照實際,那肯定會出現許多不解的地方。
魏廣德略微思考後就答道“陛下,國家備邊之製在祖宗朝時,隻設遼東大同宣府延綏四鎮,後又設寧夏甘肅薊州為七,又繼以固原山西為九,今密雲昌平永平易州俱列邊鎮。
其防守兵馬除各鎮原自有主兵外,又增加了募兵和客兵。
一鎮之兵足以守一鎮之地,後因虜騎肆掠至兵不可守,增以募兵,募兵不足,增以客兵,調禁多於往時而坐食者愈眾矣。
其合用芻餉各鎮原自有屯田,一軍之田足以贍一軍之用,後屯糧不足加以民糧,民糧不足加以鹽糧,鹽糧不足加以京運饋餉,溢於常額而橫費者,滋甚矣。
庫府空而國計日絀,田野耗而民力不支,今日缺乏之故,供邊之費固其大者。”
明朝執行的是軍屯製度,一鎮軍屯足夠養活一鎮兵馬,本不需要使用民糧和朝廷饋餉,不過那是明初時候的事兒了。
之後的正統年間發生“土木堡之變”後,明朝北方邊境壓力陡增,朝廷開始增設邊鎮穩固邊防,因為邊鎮兵力不足,於是開始募兵,其後因招募不足就開始從內地衛所抽調客兵。
大軍雲集之下,雖然邊鎮安全得到穩固,可軍餉的開支也就大了,特彆是客軍調動所需銀糧更多。
當然,軍屯製度崩壞的事兒,魏廣德沒提,畢竟這事兒要是捅開了,那就是得罪全大明的勳貴武將,說不好還要丟掉小命。
但最起碼,這樣一說,隆慶皇帝也大概知道了為什麼明初不費朝廷銀糧到現在占據國用大半的原因。
“朕看了戶部過往奏報,從前朝啟用老庫,到今日老庫已經耗儘,全都是兵餉所致?”
隆慶皇帝問出一個問題,那就是兵餉居然需要這麼多銀子嗎?
要知道,明朝建立以後一直到正德朝,朝廷收支至少還能做到勉強平衡,即便有虧空,第二、三年往往都能補上,就沒有動用過老庫的銀子。
但是到了嘉靖朝,國用才陡然增加,到不得不啟用老庫的地步。
而且就是在嘉靖朝,僅僅二十餘年的時間裡,就把前朝封存的數個老庫耗儘,確實也是非常罕見的。
但是,嘉靖朝耗儘國力卻不全是因為兵餉所致,雖然兵餉確實是朝廷虧空的一個重要原因,但絕對不是根本原因。
“陛下可曾記得嘉靖四十一年時,林潤林禦史奏疏曾言,‘天下財賦,歲供京師米計四百萬石,而各處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視輸京師之數不啻倍之,年複一年,愈加蕃衍,勢窮弊極,將何以支?’
前朝耗儘老庫,其實就是各藩府向朝廷奏討的緣故。
太祖時期定下製度,宗藩不得經營四民業,所有宗室成員均食俸祿,藩府向先帝奏討,先帝也隻能儘量滿足,糧米不足就折銀,愈久這虧空可不就大了。”
魏廣德答道。
聽到是宗室和兵餉拖垮嘉靖朝財政,隆慶皇帝當即就默然了。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嘉靖朝的頑疾貌似到了隆慶朝依舊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