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在這時,殷士譫突然發問道。
“南京。”
“糧儲。”
幾乎在同時,魏廣德和陳以勤都答道,隨即兩人忽視一眼,嘴角一揚笑了起來。
“哪誰會接任應天巡撫一職?”
殷士譫倒是沒關注這個,而是繼續發問道。
“正甫兄,你有人要舉薦?”
魏廣德奇道。
“那個位置,現在可不好做,稍不注意機會萬劫不複。”
陳以勤也是說道,無論如何,海瑞已經把案子立起來了,繼任者都必須要把事兒平息下來。
若是護持徐家,很可能引發民變,而若是針對徐家,那就要有迎接徐階全力報複的心理準備。
“而且,高新鄭在那裡都安插了人手,想要平息此事談何容易。”
魏廣德這時候皺眉道,“若是他選擇他的人接任應天巡撫也還罷了,可要是安排其他人”
魏廣德忽然思維發散,一下子想到更多東西。
“李張二人,應該不會,還有就是你問他”
陳以勤這時候也是倒吸一口涼氣,有點說不下去了。
正如先前所說,海瑞離去已成定局,而他留下來的爛攤子卻是一個燙手山芋,不管誰接手都很難平息。
氣氛此時瞬間降到冰點,三人都是默不作聲。
良久,陳以勤似是想好般開口說道“正甫、善貸,我這邊沒人合適接任應天巡撫一職,就看你們那邊是否有合適人選。
若高新鄭真打的這個主意,你們可要想好應對之法,千萬彆引火燒身。”
殷士譫和魏廣德身後的實力,底下的人還真不少,就說江西籍官員,不少就有資格做應天巡撫。
“現在不是考慮花落誰家的問題,而是坐上去了該怎麼辦。”
魏廣德苦笑道,他有種預感,高拱很可能把江西人送上這個位置,目的不言而喻。
陳、殷、魏三人中,其實對高拱威脅最大的不是當朝內閣次輔陳以勤,反而是內閣中最年輕的魏廣德。
從隆慶皇帝召見內閣閣臣的次數就可以看出,高拱第一,其次就是李春芳和陳以勤、魏廣德,之後才是殷士譫和張居正。
雖然魏廣德召見次數沒有李、陳二人多,但是每次時間可要長許多。
而且,高拱還知道許多陳以勤都不知曉的秘密,那就是魏廣德經常給隆慶皇帝提出一些奇思妙想,妥妥的皇帝智囊之一。
他知曉這些,當然是許多魏廣德提出來的想法,隆慶皇帝都會和高拱商議,魏廣德的密奏,其中一些也會落到他手中。
其實做內閣閣臣沒有外界想的那麼複雜,甚至可以說針對所有的奏疏,票擬其實就隻有十來中標準答案,用上這些標準答案就不會出錯。
內閣閣臣,其實最重要的是有皇帝的信任,還有就是在皇帝遇到疑難的時候可以出主意,不管對還是錯,至少能拿出辦法,就算最後不被采納,也可以作為一個參考。
魏廣德提出的很多想法,其實並不被高拱接受,但細細思考下來,又會發現很有見地,最起碼是有可取之處的。
就比如魏廣德在大明推行一條鞭法之外,就提到“攤丁入畝”的想法,這就很超出高拱的預料,因為他從沒有考慮過窮人所要承擔的丁稅也是一筆承重的負擔,而這筆銀子其實是可以轉移到田畝中去的。
有產者繳稅,無產者不繳稅,真正思考下來你就會覺得很對。
田地是產生財富的根源,都窮的沒有田地了,隻能靠賣力氣掙錢,又如何能承擔賦稅。
該怎麼做,到酒席散場三個人也沒有商量出個頭緒。
查與不查,是在很難選擇,就算用出“拖”字訣,其實也沒發長久拖下去,畢竟海瑞都簽發海捕文書,你的人去了應天府,是收回還是不收回。
第二日,吏部奏疏就遞送入宮,內閣當然是攔不下這道奏疏的,還要儘快送入宮中請皇帝禦覽,做出決定。
而在這道奏疏最後,高拱也很貼心的給海瑞安排了兩個去處,一是南京刑部右侍郎,二就是南京糧儲。
去南京刑部,就意味著海瑞雖然調離了應天府,可依舊可以用刑部的權利密切關注此案的進展,這或許也是高拱最想要的結果,所以被他放到第一位上。
而南京糧儲禦史,自然就不再過問此案,隻需要核查南京各大倉庫就好了,核對數量對不對。
魏廣德從中也是聞到了深深的惡意。
南京的倉儲有沒有問題,魏廣德真不清楚,可就當下大明官員的德性,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
“海青天”負責這個職位,怕是會讓許多南京城裡的達官顯貴罵娘,說不好就要組團找南京的第一世家魏國公府出頭,讓他們想辦法把人攆走才是。
魏廣德看到這份奏疏,立時就覺得腦子裡嗡嗡的,心裡直罵高拱不當人,拐彎抹角想要吭他。
魏國公府真要對海瑞,還不是找自己幫忙。
試想連致仕的徐階都不想硬懟“海青天”,他魏廣德就能下得去手?
這不是要汙他“清名”嗎?
對這樣四平八穩的奏疏,魏廣德也沒辦法寫出什麼驚世駭俗的票擬,隻能提請聖裁。
應該說,一開始魏廣德還沒意識到海瑞轉調“南京糧儲”的危害這麼大,都是剛剛才想到的,可也不得不驚出一身冷汗。
由高拱主導的吏部部議,在內閣自然是暢通無阻,很快就被直送禦前,隨即高拱就被召到乾清宮。
“高拱去了乾清宮知道了,下去吧,你關注下,高閣老回來的時候記得通報我一聲。”
魏廣德此時是有心無力,隻能對蘆布吩咐一聲。
這個時候隆慶皇帝召見高拱,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肯定是問江南官員調整的事兒。
現在魏廣德最怕的就是高拱直接在隆慶皇帝麵前舉薦海瑞的接替者,雖然按說這個人選應該是皇帝發還內閣,讓內閣閣議人選才是。
畢竟那是應天府,天下錢糧重點。
政治上,天下第一府當然是順天府,可是要說到經濟,那還得是應天。
或許,皇帝不會那麼昏聵,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兒直接丟給高拱去安排。
這個時候,坐在值房裡的魏廣德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從隆慶皇帝近段時間處理朝政的情況看,貌似還沒那麼糊塗。
隻不過,此時在乾清宮裡的隆慶皇帝在和高拱商量半天後,終於還是提筆在這道奏疏上批紅,“調巡撫應天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海瑞以原官總督南京糧儲,升巡撫保定右僉都禦史朱大器為右副都禦史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