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萬盛世!
“調巡撫應天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海瑞以原官總督南京糧儲,升巡撫保定右僉都禦史朱大器為右副都禦史代之。”
內閣,魏廣德看了眼這道禦筆批紅,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可等看到接替海瑞的人選時,眼角還是不由得抽了抽。
朱大器這個人,對魏廣德來說雖然算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每年都能見上一麵。
因為保定府距離京城的距離近,做為保定巡撫,朱大器每年都會進京城覲見皇帝,而到了京城也必然會邀請魏廣德、朱衡等人赴宴。
正如魏廣德之前的猜測般,雖然在京城的江西籍官員很多達不到升應天巡撫的資格,但是在外的官員,不少是可以的,而朱大器就是其中之一。
從保定巡撫改應天巡撫,看上去是平調,但那裡畢竟是應天府,所以旨意裡是用“升”這個字兒,而海瑞的“平調”,實際上是降。
而朱大器是誰?
江西撫州府南城縣人,嘉靖二十三年進士,不過魏廣德和他的關係隻能說是一般,因為他沒少聽說這位“能力出眾”。
就是這樣一個人,能被一向把“整頓吏治”放在第一位的高閣老看中,在皇帝麵前舉薦他前往應天府收拾海瑞遺留下來的爛攤子,魏廣德自然是一百個不相信。
不過朱大器也不是庸才,否則也不可能升到巡撫這樣的高位,那就是他處理政務的能力還是有的,最起碼他能從中獲取利益,但又不會讓地方失控,鬨出亂子來,可以說“度”掌握的非常好。
江南現在的情況,魏廣德從殷士譫口中也聽說了一些,江南大戶因為海瑞的動作已經是人心惶惶,暗潮洶湧,主要原因就是海瑞還是有些瞻前顧後,所以才一直沒有把事兒報到朝廷上來。
當然,其實這也是魏廣德想要看到的。
隻不過現在,高拱明顯不想繼續這麼耗下去。
魏廣德是這麼理解,以為高拱是想要通過應天巡撫這個位置對徐階出手,而他不知道的是,高拱是在隆慶皇帝那裡看到一份來自江南的密報而做出的調整。
現在的江南士紳大戶,官宦之家都因為徐階案緊張的不行,擔心徐家一旦被定罪,那麼他們名下那些投獻的土地也會因此案而被翻轉,要求退田。
因此,最近一段時間裡,這些官宦士紳相互間信件往來頻繁,都暗中聯合在一起,商議著應對之法。
南京官員介入此案,倒也不全是徐階書信的功勞,都是這些官員背後家族在發力。
江南的錦衣衛自然是覺察到了蛛絲馬跡,但是法不責眾,他們能做的就是把江南不穩定的氣氛如實上報天子。
隆慶皇帝給高拱看密報,就是要他儘快平息江南那邊的不穩定因素。
如果真要查辦徐階,那一定要是快刀斬亂麻,快速搜集證據定罪,而像海瑞這樣反複和徐階之間磨,討價還價哪裡能把事情解決,隻會越拖越麻煩。
既然需要的是一個能平息事態的人,朱大器自然就入了高拱的眼。
若是朱大器能做好事兒,平息事態那自然最好不過。
他當然不打算放過徐階,不過已經把人派過去了,隻要密切關注,尋找一擊必殺的機會就是了。
而若是朱大器不能穩定應天府,正好借此機會問罪,而他也必然會聯係京城關係幫忙脫罪,隻要其中把握得當,說不好就能弄到魏廣德枉顧國法的證據,直接讓他倒台。
畢竟就魏廣德明麵上的汙點,貌似也就是貪圖黃白之物,但和商人之間的合作,隻能說他道德有些問題,而且官員暗中經商不是個例,他家也有人這麼做,自然是不能拿來做為攻擊他的借口。
隻能說因為站位的不同,魏廣德策劃了海瑞去鬥徐階吸引高拱的注意力,卻沒有想到隆慶皇帝雖然樂意看到官員之間相互爭鬥,但前提是不能製造民間的不穩定。
而一旦有這樣的苗頭,他會第一時間掐滅。
實際上,嘉靖皇帝執政時期,官員之家的爭鬥大多都是在朝堂上鬥個你死我活,而不會牽扯到民間那些世家大族身上。
這,也是嘉靖皇帝控製的一個度。
隆慶皇帝要的是天下太平,高拱也已經做好了埋伏,隻等適合的機會,到時候劍是砍向徐階亦或者是魏廣德,那就看他們哪個運氣更不好。
魏廣德在內閣思索該給朱大器什麼樣的提示,讓他自己到了應天後妥善處理徐家的案子,而此時在蘇州的應天巡撫海瑞卻還不知道自己的職位即將改調。
此刻,他正坐在書案後,雙目仔細端詳麵前的文章,這是他最近半年就任巡撫以來的經曆和心得所寫,名為《督撫條約》,經過幾番改稿,反複潤色後,打算頒發到應天下屬各府縣,以後照章執行。
“為廵撫地方事照得本院謬膺
簡命督撫南畿蒞任之始所有一二條約除積弊於相安複
祖宗之成法不循常不變舊惟此民困可蘇舍此不可言治為此劄仰本府官吏照依劄付內事理轉行所屬州縣各一體遵奉施行俱母違錯條約開後
”
《督撫條約》,是海瑞在巡撫任上推行廉政建設,抑製、打擊地主豪強、整頓吏治和革除吏弊做出的一個嘗試,有著三十六款“督撫條約”的頒布實施,涵蓋了幾乎有關當時一切民生的實際問題。
他最後的視線,落到其中一條上,去歲雖然在秋糧上已經執行,不過卻因為種種原因並未成文,現在《督撫條約》的頒行,各府縣以後夏稅秋糧也就有了執行依據。
“一均猺銀力二差近日題準總一條鞭槩編銀不得巳而為補偏救弊之法一時良法也府縣官不能為百姓作主各州縣尚有力差名目可恨可歎今後各州縣遇當編審均猺月日即照題請事例有年未編者即年總編其有數外編餘銀及優免不照則例妄將人半丁糧一升作鄉官生員人情及先年優兌今再免者官吏坐贓問罪”
看到均徭銀力二差,海瑞不由得想到徐階,在此前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絲毫不憐憫百姓苦,以往朝堂上假仁假義,不知欺騙了多少人。
為了一己之私,行投獻、侵占等下作事。
這其實也是魏廣德沒關注過應天府之前征收賦稅的方式,實際上在海瑞來到這裡之前,從嘉靖十六年歐陽鐸、王儀先後出任應天巡撫,就已經在治下蘇鬆兩府實施一條鞭法。
而且,他們所采用的一條鞭法和桂萼所提還有所不同,更加側重的就是徭役。
一是合並裡甲均徭的項目,統一稱為裡甲均徭銀;
二是按人丁和田畝分攤裡甲均徭銀。
在當時,裡甲均徭銀還是一個獨立的名目,還沒有合並到稅糧的折色銀當中,差不多蘇鬆地區的所有府縣誌都有每縣每年需用裡甲均徭銀若乾,實編人丁若乾,每丁編銀若乾,實編田畝若乾,每畝編銀若乾的記載。
不過實編人丁若乾,同實編田畝若乾這兩者的意義是不同的,後者已具有攤丁入畝的意義。
海瑞此時在《督撫條約》中頒布實行的一條鞭法,其實也已經很接近魏廣德所提把賦役攤入田畝外,將丁稅也納入其中。
當然,這些並不是海瑞所想,而是他在看過歐陽鐸、王儀兩位前任執行的辦法後做出的選擇,打算繼續沿用其做法。
自打他從京城來到應天府,先是治理水患,現在又推行一條鞭法,隻要此法實施下去,他就覺得此次巡撫的任職沒有白走一趟。
就在此時,門外下人進來通報,衙門裡林捕頭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