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這段話,其實已經釋放出許多內容。
他希望小皇帝和李貴妃都好好的,他和高拱有嫌隙,他有把握說服魏廣德和張居正支持他的建議。
而且,他說魏廣德和張居正會批準這份奏疏,而不是說支持,其實也隱晦透露出想要驅逐高拱的意思。
“茲事體大,容哀家再想想。”
雖然很想一口應承下來,可是李貴妃卻沒有一口答應,而是先推辭道。
這事要麼辦成,要是把握不大,她可不想出醜。
“老奴還有一事求娘娘。”
這時候,馮保忽然一下子跪地求道。
“這是怎麼了,快起來。”
看到馮保忽然又跪下,李貴妃立即驚道。
“娘娘,還請娘娘救我。”
馮保沒有起身,而是伏地說道。
“你犯了什麼錯?”
李貴妃聽到馮保這麼說,不再讓他起來,而是直接問道。
“老奴自受先帝托孤之命,處事一向戰戰兢兢,唯恐出錯,可是有人看不得我們這些宮裡的奴才好,現在糾集一幫黨羽對老奴進行攻訐。
那日先帝臨終時,陳皇後和內閣幾位大人都在場,可是外朝彈劾老奴,說臣蒙蔽先帝,狡詔,還說臣是害死先帝的元凶,老奴冤啊”
馮保越說越覺得委屈,不由得伏地痛哭起來。
你說他做了那些事兒,被人攻訐還好受點,可他壓根就沒做。
那些事兒都是騰祥、孟衝,還有陳洪才做的事兒,現在一股腦拋到他頭上,能不委屈嗎?
“好了,好了,哀家知道外朝那些奏疏,都是汙蔑,哀家和皇後是不會信的。
這些年你一門心思伺候皇兒,你是有功勞的,斷不可受那些妄言的影響。”
李貴妃明白了,馮保是來自己這裡尋求庇護的,隻求在關鍵的時候,她能幫他說句話。
“娘娘,那高拱狼子野心,初時隻是唆使黨羽指摘老奴,今日的奏疏已經是要治老奴的死罪”
政治鬥爭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之前的奏疏還算溫和,隻是指責馮保過失,請求懲處,現在已經是要給馮保扣上害死先帝的罪,這就是要殺人了。
“而且而且”
到這個時候,馮保欲言又止,似是想說但又不敢說的樣子。
“而且什麼?”
李貴妃鳳眉一皺問道。
“老奴聽內閣辦差的內侍說,那高拱竟然在內閣值房裡,公開說出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的話,而當時在場的張閣老和高閣老皆不敢言。
這這已經不是高拱秉性使然,敢於如此口無遮攔,這是完全沒有把皇爺放在眼裡,心懷不軌。
現在又急於出手治罪老奴,這完全就是居心叵測。”
嚴格說來,外朝對馮保的彈劾理由,其實半真半假。
馮保在宮裡,自然不會不逢迎隆慶皇帝的喜好,隻是引薦方士這些事兒沒做過,但是向隆慶皇帝獻寶還是有的。
隻是有騰祥、孟衝和陳洪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在前,馮保乾的那些事兒,真可以忽略不計。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正是因為有對比,所以在陳皇後和李貴妃心裡,那些事兒壓根和馮保就沒關係,要治罪也應該是對陳洪和孟衝治罪才對。
這就顯得外朝對馮保的彈劾非常可笑,完全就是擾亂視聽,再結合馮保略微尷尬的顧命大臣身份,高拱心懷不軌還真說得通。
不過李貴妃這會兒的心哪裡還會去考慮馮保那些事兒,而耳朵裡隻有“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這句話,這是對她兒子赤裸裸的輕蔑。
隆慶皇帝逝世後,繼承者是年僅十歲的太子,秉性傲慢的高拱瞧不起小皇帝,口無遮攔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在一般情況下,這是可以理解的,不會頂真,不會追究。
但現在話傳到李貴妃耳中,情況卻是不同。
這對於當下皇後、李貴妃、小皇帝的孤兒寡母心態,是致命的一擊,激起他們極大的憤怒。
正常情況下,她們是必要做出更激烈反應,要對高拱予以嚴懲,以杜絕後患。
“你說的當真?”
李貴妃此時臉上怒意湧現,俏臉密布寒霜。
如果之前她還隻是看不慣高拱,擔心高拱的存在會威脅到兒子繼承權利的話,那麼現在實錘了。
高拱確實有不臣之心,心懷不軌。
“老奴句句實言,絕對不敢有半分假話,此事娘娘可以問張居正、高儀二位閣臣。”
馮保也是果斷的答道。
“起來,擦乾眼淚,跟哀家去慈慶宮。”
李彩鳳知道這事兒不能擅了,否則高拱得逞後還不知道要如何欺負她們孤兒寡母的。
很快,李貴妃帶著馮保到了慈慶宮,見到正在休息的陳皇後。
強壓下心中怒意,李貴妃就把馮保給他的奏疏先遞給陳皇後看。
這兩天,她數次想和陳皇後商議尊號的事兒,但都不得啟齒。
今日再到此地,她乾脆就豁出去了,賭一把陳皇後的意思。
一開始,陳皇後還以為是馮保獻媚李貴妃,所以提出雙尊號的奏疏,於是笑著對李貴妃道“妹妹,此事不必介懷。
如今宮裡就你我親近,讓鈞兒封妹妹太後也沒什麼,至於尊號”
陳皇後說到這裡略微一頓,她知道這其中的區彆可不小。
按製李貴妃是能夠被尊稱為太後,也不能上尊號,以示和嫡母皇太後的區彆。
李彩鳳的出身是宮女,後來才被封為皇貴妃,但無論如何身份都低微。
雖然陳皇後家之前也是平民,但她是選妃入宮,和李貴妃的情況還是完全不同的,是正兒八經按照王妃標準選秀入的宮。
不過隻是略微猶豫,陳皇後還是開口道“此事就這麼說吧,到時候陛下那裡,哀家去說,給妹妹也上尊號。”
陳皇後知道朱翊鈞和母親的關係,她不想從中作梗讓小皇帝為難。
能如此大度,也是陳皇後性格使然。
其實陳皇後老早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了,畢竟自己沒兒子,而隆慶皇帝兩個兒子皆是李貴妃所生,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在這個事兒上做出選擇。
以後,還要在宮裡和他們娘兒倆生活,實在沒必要因此事產生隔閡。
李貴妃沒想到陳皇後如此豁達,居然一下子就答應下來,不過她也明白不是她喜形於色的時候,因為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和她商議,於是除了向陳皇後投入感激的目光外,就再次看向馮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