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萬盛世!
山東巡撫梁夢龍關於海運漕糧的奏疏在內閣,最終得到的票擬是“下戶部議處”,而奏疏入宮後,司禮監也在票擬下批紅。
對於戶部,因為魏廣德一向認為這個衙門雖然是大明個衙門裡管錢糧的部門,油水很足,但麻煩也是最多的,所以以往並未上心。
由此,他對這個衙門的影響力也有限的很。
魏廣德一些還在戶部的同年,現在的官職也不過郎中、員外郎,根本沒啥話語權。
也因此,魏廣德放棄了向戶部施壓的打算,讓他們增加海運漕糧的數量,怕是很難。
何況自己施壓,張居正也可以。
就現在他和張居正對朝堂各衙門的影響力來說,張居正明顯更占上風,完全沒必要自取其辱。
魏廣德隻是強力推動將漕糧海運變為定製,也就是不管運河如何,漕運衙門每年都必須通過海路運輸至少十二萬石漕糧抵京,其他的也不強求。
海運較漕運便宜,但是確實對河工生計影響很大,若直接切斷漕運,兩岸河工的生計也確實是大麻煩。
值得一說的是,這幾年因為黃河水患的原因,大明內部商品南來北往的數量也是銳減。
畢竟比起陸路運輸,漕運的成本優勢還是很明顯的。
但是成本優勢更加明顯的海運,即便有商人想要嘗試,阻力卻是很大。
究其原因,還是漕運的利益集團裡不止裹挾著大商人,更有大量官僚的利益參雜其中。
魏廣德也不急,慢慢來,他已經越來越體會到《道德經》裡那句,“治大國若烹小鮮”的妙意。
治大國如烹小鮮,語出《道德經》第六十章,後世解讀也很多。
說法一是治理大國就好像烹調小魚,油鹽醬醋料要恰到好處,不能過頭,也不能缺位。
說法二則是認為治理大國應該像燒菜一樣難,應該像燒菜一樣精心,兩者都要掌握火候,都要注意佐料。
更有說法三,“小鮮”像是小魚,或一塊小肉之類的,意為治理大國要像煮小魚一樣。煮小魚,不能多加攪動,多攪則易爛,比喻治大國應當無為。
其實在魏廣德看來,三者皆有,不能單獨采納一種說法,也不能否定一種說法。
好吧,這就是魏廣德理解的“中庸”。
“中庸”,是孔子提倡的基本方法論原則和道德實踐原則。
孔子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把中庸看做最高的道德境界。
孔子多次論及中庸,如讚美《詩經》的《關雎》篇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思想感情表達最得當。
又說一個人的性格風度,“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中庸之道要求凡事中正適度,恰到好處。
《禮記·中庸》是發揮孔子中庸思想的著作,朱熹章句引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既是不偏不倚,又是恒常不易,中庸之道成為儒家立身處世待人的準則。
毛澤東曾認為中庸觀念“是孔子的一大發現,一大功績,是哲學的重要範疇,值得很好地解釋一番。”
“中”字的本義,有幾種說法像射箭中靶的形狀;立木表測日影的正昃;像旗子,氏族首領立旗於中,以聚四方之人等。《說文》“中,內也。從口、i,上下通。
”這“中”字,相對於“外”來說是“內”,裡麵;在方位上,相對於四周來說是等距離的“中心”;在程度上,是相對於上等與下等的中等;在過程中,是相對於全程來說的“一半”;而相對於“偏”來說,那就是“正”,不偏不倚。
魏廣德就字麵理解,即是指適中,正當,恰如其分、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的標準。
而“庸”字的本義,也是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大鐘,通“鏞”;有人說是城,通“墉”;有人說是勞義,通“傭”;有人說是功義,以鐘記功等。
“中庸”之“庸”後世理解大致有三個意思第一,何晏講是“常”,程子講“不易之謂庸”,即恒常而不易之理,變中不改變的道理;
第二,朱子講是“平常”,即平凡、平常之德,徐複觀講是每個人所應實踐、所能實現的行為;
第三,《說文》“庸,用也。”就是運用。
東漢末年儒家學者、經學家鄭玄也認為,《中庸》這篇文章,是記中和之用的。
魏廣德對“中庸”之“庸”的理解,偏向第三種說法,也就是“庸,用也。”
在魏廣德看來,“中庸”的本意或許就是用中正的思想選擇合適的用法,即“實用主義”。
為了滿足“實用主義”,自然就可以在無數的辦法裡反複橫跳,不斷的變化,兼揉並濟,也就有了所謂的“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選擇最實用的,就是中庸的本意。
所以對於漕糧的運輸,不管是走陸路還是走運河,亦或者走海運,都要,總有一種適合你。
後世民間笑談“都是成年人,當然是選擇全部都要”,在魏廣德看來,其實就是符合中庸思想的。
“善貸,你看看這份奏疏。”
魏廣德值房裡,今日迎來一位客人,是工部尚書朱衡。
從朱衡手中接過奏疏展開閱覽,魏廣德很快就眉頭微皺,心頭一沉,不由得問道“工部已經對治河,完全失去信心了嗎?”
這份奏疏,其中主題思想很簡單,就是修改漕運的時間規則。
在朱衡這份奏疏裡,奏請每歲十月開倉,民輸粟;十一月兌完,漕卒受粟;十二月開封發船,二月過淮,三月過洪,四月到張家灣,奏請永為定例。
也就是把漕運起航的時間提前,以避開黃淮一代水患區域,最大限度緩解洪水對漕運的影響。
當然,以前不這麼做並不是古人沒有智慧,而是選擇這個時間點運輸漕糧,其實問題也很多,主要就是運河水源的難題。
運河主要通過沿線河道補充水源,按照朱衡的意思,漕船集中在年初發船,那時候偏偏就是枯水期。
實際上就算按照朱衡的建議,提前進行漕糧運輸,大量漕船也會因為水位的關係不能快速通過運河,把漕糧運抵京師。
隻能說,朱衡選擇了沒有辦法的辦法。
“以往幾年一次洪水,自隆慶三年起連年洪水泛濫,工部是真沒太好辦法解決了。”
朱衡苦笑道,“現在也隻能如此,保證儘可能多的把漕糧安全運抵京師。
本來梁夢龍的海運漕糧一事看上去可行,但聽戶部那邊的消息,似乎隻是保證航道暢通,並不會大規模海運漕糧。”
“是啊,首輔大人不同意。”
魏廣德苦笑道“我找他說了幾次,他都是那套說辭,萬世之利在河,一時之急在海,海道叵測,隻宜皆此路以備。
都懶得找新理由搪塞了,嗬嗬”
魏廣德這會兒還笑得出來,隻不過笑聲中儘是無奈。
“我也隻能爭取將海運定位永製,最起碼,最糟糕的情況下,朝廷還能收到來自南方的漕糧。”
魏廣德剛說完,朱衡就皺眉道‘所謂永製,不過就是那麼個意思,其實用不用,還不是首輔一句話。
若是他張叔大真把高拱的政策全反了,就算今日定為永製,明日也可禁掉。’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