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能叫水靈靈?
挺能睜眼說瞎話啊。
紀元海看看那片微黃的葉子,再看看這個人,一時間真不知道他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說他奸詐狡猾,這說話還有點滑稽,是怎麼回事?
這人看上去二三十歲,一張胖臉,抬頭紋好幾道,說話帶著笑,倒是一張和氣生財的臉。
隻不過一雙眼睛有點隱約發紅,好像帶著血絲。
如果不是趙大爺對縣城的人比較熟悉,知道他不是擺攤的熟悉麵孔;紀元海也得以為他是擺攤做生意的,頂多懷疑一下他是否被允許擺攤,又或者懷疑一下他這些花草有什麼問題。
但現在問題卻顯然不是這個。
這個人的問題是,他似乎有目的性。
花草葉子,是故意不澆水變得有些黃;擺攤,也帶著特意的緣故,在趙大爺看來,甚至像是騙子。
甚至跟紀元海說話,也同樣帶著一點探詢的意思,好像是專門要等什麼人一樣。
“算了。”
“我實在看不懂花草,也沒什麼興趣,你找彆人看看吧。”
紀元海對這個挺奇怪的花草攤主說道,再次拒絕。
那胖臉攤主半信半疑地看了紀元海一眼,又坐下繼續擺攤。
趙大爺笑嗬嗬,對紀元海小聲說道:“你這麼做,就對了!”
“你想啊,這種來曆不明的人擺攤,擺的又是一看就感覺奇奇怪怪的東西,能賺什麼錢?”
“以前老年間有一種訛人的法子,叫做‘倒換手,一頭牛’。”
“什麼叫‘倒換手,一頭牛’啊?大爺您跟我說一說。”紀元海好奇問道,他還真沒聽說過這種訛人的法子。
趙大爺笑著說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會兒反正也沒人買冰棍,我跟你好好說說。”
兩人在樹蔭一側坐下聊天,反正也不靠近擺攤、圍觀的那幾個人。
“倒換手,一頭牛,這件事說的是咱們青山縣城以前有個小財主,牽著牛進城,東看看西看看,到處湊熱鬨,說是開開眼界,回家跟村裡人、婆娘孩子吹吹牛。”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個賣瓷盤子的,花紋好看啊,他就想看看,要是合適,花點錢買兩個回家去。”
“這小財主讓夥計拿給自己看,夥計就把瓷盤子給他看。”
“就這麼兩個人一倒換手,瓷盤子當啷掉在地上砸碎了。”
“小財主立刻就傻眼了,人家店裡說,這是祖輩傳下來的鎮店之寶,讓他賠好幾塊大洋!”
“小財主在城裡人生地不熟,被一群人圍著不讓走,又是兵荒馬亂的年代,哪有什麼辦法,隻好把牽著進城的那頭牛賠給了這家店。”
“這就是,倒換手,一頭牛。”
趙大爺說到這裡,眼睛一瞄擺攤子的胖臉男子:“你說,你剛才要是賣花盆,他當啷給你砸了,再有什麼人把你圍住,讓你掏錢,你能怎麼辦?”
紀元海笑道:“還是大爺您見多識廣,這種事情的確是不得不防,也防不勝防。”
旁邊擺攤的,其實跟這種“倒換手”訛錢的還不太一樣。
他還提前明碼標價了五毛錢,就算是打碎了花盆,也就五毛錢而已。
就是紀元海到現在都沒看明白,他到底準備乾什麼。
陪著趙大爺聊聊天,紀元海便準備告辭。
他倒是有心邀請趙大爺中午再吃點飯喝點酒,可惜趙大爺本身也是個比較在意“不能占人便宜”的人,紀元海再給他太多禮物款待他,倒是有可能把他惹惱了。
就在這時候,胖臉的攤主站起身來,看向紀元海和趙大爺。
“大爺,還有那位同誌,您兩位現在不走吧?幫我看一眼攤子,行不行?”
“人有三急,我得趕緊找個地方解手。”
“你們幫幫忙,多謝了啊!多謝!”
紀元海和趙大爺相視一眼,齊齊搖頭:“你找彆人吧!”
紀元海推著自行車就走,趙大爺也帶著棉被包裹的冰棍要走——這地方有點麻煩,得換個地方賣去!
眼看他們兩人真的要走,擺攤的那個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目送兩人走遠後,他也一跺腳快步走了,不知是真的解手,還是乾什麼去。
剩下幾盆花帶著標價擺在路邊樹蔭下。
全仗著現在民風還淳樸,一時間不怕彆人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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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人勸,吃飽飯。”
趙大爺推著自行車,後座是冰棍,笑嗬嗬對並肩而行的紀元海說道,“小紀,你這就對了,以後遠離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保你一輩子,沒有太大富貴,也沒有天大的災殃!”
“踏踏實實,安安穩穩一輩子,這就是最大的好事。”
紀元海笑著點頭:“大爺您說的是。”
“您一會兒上哪兒賣冰棍去?”
“我去團結巷子!”趙大爺談興很高,“那地方論起來比不上家屬院,但是可比咱們一般人高的多啦。”
“一條巷子從東往西兩裡多路,院子套小院,房子套房子,工人家庭很多,還有單位正式職工,咱青山縣城端鐵飯碗的,得有一半住在這個團結巷子裡麵。”
“這裡的人吃喝還算寬裕,給孩子給個幾分錢買個冰棍也是不少見。”
紀元海點點頭:“這地方我騎著自行車也逛過兩次。”
“想找賺錢的機會,也沒有找到。”
趙大爺推著車子,哈哈笑起來:“缺一個給你介紹的趙大爺,還缺一個放你進門說話的董大爺,是不是?”
話裡麵有點小小得意。
“那是當然的,沒有你們兩位,我上哪兒跟家屬院的人搭上話去!”紀元海說道,“這團結巷子家家戶戶的,又不是一整個大院,我找誰去?”
“找來找去,惹來街道辦,可就把我當可疑分子給辦了。”
“是這麼回事。”趙大爺說道,“但這事情真不好辦。”
“小紀,你就是會擺弄盆景啊花草啊這些東西,賺一點錢,是不是?”
紀元海點頭:“是。”
趙大爺跟紀元海分析:“團結巷子這麼多人,你要說嚷嚷著上門收拾花草,人家得盤問你來曆;你要說擺攤子賣花草,不出半個鐘頭,你準得被送到街道辦去。”
“這地方人多,彆看都是端鐵飯碗的,一樣有很難伺候、沒啥禮貌的人。”
“關鍵是,小紀,你出來賺錢,總不是你們生產隊集體允許的。”
“這可就是最大的問題了。”
“誰讓你是生產隊社員呢?誰讓你不下地乾活,亂跑進城呢?”
趙大爺說的這些話,紀元海也是認認真真考慮過的,思路也是一模一樣。
不是他瞧不起自己的身份,而是客觀現實,被束縛在土地上,身份天然就不具有優勢,就趕不上浪潮。
高考是改變這一層身份的最佳、最穩妥途徑。
隻是紀元海想著在高考之前,存些底錢,這一步就陷入了沒有好的身份證明,就行動限製頗多的問題之中。
趙大爺繼續跟紀元海說道:“你拿著生產隊證明,興許還能乾點什麼;沒有證明,在團結巷子除了走一圈,吃點東西,其他啥都彆想乾。”
“多走兩圈,人家都得用警惕目光看你了。”
“說起來吃的,團結巷子裡麵有老雞湯豆腐腦,肉絲麵,板麵,口味都挺好的,尤其是豆腐腦,我喜歡喝……”
趙大爺也感覺這話題越說越喪氣,沒有解決方法,乾脆也不說了,直接說起來吃的。
紀元海卻是沒有他想的那麼失落,順著他的話笑道:“趙大爺,這個我知道。”
“外地的豆腐腦有的放醬油,有的放白糖,還有的放蒜泥。”
“鹹菜、醬豆子、花生米,什麼都有。”
“咱縣城的豆腐腦是放熬好了的鹹香老雞湯,嫩滑香鮮,還鹹滋滋,好喝。”
趙大爺笑道:“你這年紀不大,還挺會吃。”
“挺好,挺好啊!”
“大爺,中午咱就喝這個吧?”紀元海提議。
趙大爺瞪眼:“你咋又跟我來這一套?我是餓死鬼投胎啊,就缺你一口吃的?”
“不是,您不是白占我便宜!”紀元海說道,“一會兒到了團結巷子,您在那兒賣冰棍,我跟您坐著聊天,看看情況。”
“這樣一來呢,我就不可疑了,說不定就能找到賺錢的機會。”
“大爺,要沒有您,我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
“你這個小紀……”趙大爺伸手指了指他,“詭計多端。”
紀元海哈哈一笑:“您就說吧,幫不幫我,讓不讓我跟著您去團結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