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如何?假話如何?”
“假話是,我胡母家家訓,有仇必報。所以我必然是要說,讓我生聚兩年,再血前恥。但真話是,我是真怕了。伯皆,你上過戰場嗎?”
蔡邕搖頭。
然後就聽胡母班心有餘季地說道:
“我以前也沒上過戰場,但我自比管樂之才,覺得戰場之事也不過如此,我們當年在太傅府參讚天下大事,不也如掌上觀紋,儘在眼中嗎?但前段時候我和那石將軍打了一戰,才知道為何孫子當年說,戰陣之事,死生之地。這地方是真會死人的,尤其是你不是這塊料的時候。而我胡母班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真不是這塊料。”
然後他又壓低了聲音:
“還有,這個泰山石將軍不是凡人,你可彆以為我是在為自己戰敗而開脫。你估計也看到了,在此之前你見過如張衝這般談吐的灌園子嗎?
尋常農夫之子,我說個不好聽的,跟咱們都不是一個人樣。我輩才是人,他們不過是牲口而已。但現在怎麼著,你突然見到一個人樣的牲口,甚至比大多數人還人樣的,你心裡怪異不?”
蔡邕想到張衝那永遠雍容,處變不驚的神情,不由自主對胡母班表示讚同。
最後胡母班說道:
“所以啊,這張衝的,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怎麼說。”
胡母班再此壓低了聲,然後緊貼蔡邕,吐息:
“這還是那個何夔點醒我的。你知道‘聖人受命必順鬥,張握命圖授漢寶。’‘王者有至德之萌,五星若連珠。’這兩句讖緯嗎?”
蔡邕點頭,說道:
“這個我知,是當年班固大家整編《白虎通義》的《緯書》所載的兩條讖緯。怎麼了?”
見蔡邕沒摸到意思,胡母班再次吐息:
“你再想想,這兩句話和他張衝是啥關係?”
蔡邕初時還不解其義,但立馬就醒悟過來,這張衝正應著這兩條讖緯,隨後倒吸一口氣,他忍不住要喊出,隨後就被胡母班捂住了嘴。
胡母班道:
“懂了吧!”
蔡邕被捂住嘴,不斷點頭,然後就被放開了。他幾次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問了一句:
“讖緯之言,不過是妖人作亂的附會,當不得真的。”
隻見胡母班搖頭反駁:
“讖緯為天文,非你我能置喙。君不見光武未興,‘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的讖緯就已經大興其道?此玄之又玄,人莫能測。”
蔡邕默然,然後問胡母班:
“所以,你想怎麼辦?”
這些反倒是胡母班奇怪了,他疑惑地問:
“什麼怎麼辦?”
“你既然信此讖緯,就什麼也不做?”
胡母班聽這話,理所應當地答道:
“對,就是什麼也不做。再說我們又能做什麼,將這事舉給朝廷?先不說會不會信,你沒見到當年司徒楊賜和掾屬劉陶不也上言那張角不軌嗎?最後奏疏不還是留在禁中,再無消息了嗎?而且如果朝廷相信了,那就更糟了。我胡母家雖習《公羊春秋》但我有奇遇,能辨鬼神,頗通這氣運之法。
現在這張衝還隻是潛龍在淵,而一旦朝廷針對,氣運勃發下,反而助其成事。就好比光武在葉縣,麵對新莽六十萬大軍,本該十死無生,但氣運勃發,天降隕石,而助其大業。這就是天命難違之理。”
胡母班見蔡邕還要說,搶斷道:
“伯皆,我勸你勿作是念,你我皆是漢臣,如何能助賊反漢。我知你對國家頗有怨望,但你要明白國家隻是被那些宦官讒言所蒙蔽,日後你我黨人君子盈朝,自然能匡扶國家,再複中興。”
蔡邕默然。
果然最了解他的還是他的這個師弟。
沒錯,他蔡邕確實對現在的國家有怨氣,他自認對漢家忠心任事,幾次諫言無不是冒著殺生之禍。但最後呢?他的叔父蔡質慘死,他和家人流亡江湖。難道做忠良就要被壞人這麼欺負嗎?天下沒這個道理。
胡母班看出了蔡邕的心思,歎了口氣:
“我家雖然也治《公羊春秋》,但我並不認同你們兗州的何休的觀點,講天命輪轉,他已經將《公羊春秋》的原意曲解,成了道賊,你勿要學他。你想沒想過,如果人人皆以為天命不屬漢,認為自己才是天命之人。到時,我恐這天下不知道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亂啊。”
“伯皆,你是純儒,勿要做這等幸亂之輩。”
蔡邕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