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話,尹禮心頭一喜,回頭看荀或,見他點頭,就放下了腳,對張狗驢說:
“要吃牛肉?行,一定給你弄一盆。但你要是敢瞞啥,你小心自己的心肝被乃公煎了吃。”
這話說得後麵的荀或眉頭一皺,心下不喜。
到底是鄉野莽夫,野性難伏,現在隻能先將就用著了。
尹禮當然不知道自己順嘴說的一句話,已經招惹了荀或的反感。他這會正激動地拉著張狗驢起來,就推搡著他回東平陵。
荀或想了一下,讓尹禮不要帶著張狗驢回城,讓他帶著去自己在城外置辦的一個塢壁,那裡更私密。
此刻,在東平陵西二裡的一處塢壁內。
張狗驢正抱著一盆牛肉在那裡狂嚼,直到要得腮幫子都疼也沒停,因為他擔心這就是自己最後一頓,得吃點好的。
尹禮望著張狗驢在那吃大肉,心裡也饞,他雖然跟張弘也久,但這牛肉也不是等閒能吃到的,現在看張狗驢在吃牛肉,立馬就將他對牛肉的美好記憶全勾出來了。
尹禮覺得自己沒跟錯人,這個叫荀或的東平陵相公子,果然世代簪纓。這一頭牛,說殺就殺了,就是給眼前這個醃臢人吃,真白瞎那熱氣騰騰的牛肉。
但他也覺得這對人荀氏父子來說,可能就是九牛一毛,君不見,他兩父子來東平陵才多久,就在這置辦了個這麼大的塢壁。
果然,跟著荀郎君,不光有肉吃,還有前途。
這會荀或依舊清風徐來,水波不驚,他眯著眼,端坐在一個馬紮上,手上打著拍子,也不催張狗驢,就任他在那吃。
張狗驢內心苦澀,他想再多吃一點,這樣既能飽死上路,也能拖晚點上路。但他這肚子實在不爭氣,才吃半盆就實在吃不下了。
行,他也認命了。
他把盆往地上一扔,剛剛還被他視為美味的牛肉就這樣蹦到了地上,臟了。
這下,尹禮又多了個要弄死張狗驢的理由了。
到如今,張狗驢直接問了:
“行吧,你們說到做到,我狗驢也不孬,你們想問什麼,來問吧。”
尹禮這邊還以為是要來問話,所以就要張口,但被荀或攔住了。
荀或直接問:
“不要我來問,你把自己自踐更開始到現在的一路,都更我講來。還有千萬彆騙我,因為我真的,真的,很聰明。你騙我,你真的會被發現,也會很慘。”
張狗驢望著這個年輕人,說這些話時,仿佛在說和他無關的人一樣,心中一陣惡寒,然後他就開始講了。
這一講,直接講到了天黑,這過程中荀或還親自給他添了八碗水,就仿佛荀或真的就是一個聽故事的聽客。
最後,講完一切的張狗驢突然哭了,原來他自己都沒發現,原來他對石家軍的感情是那麼濃烈,他好後悔,為什麼要貪圖口腹之欲,害了自己又害了石家軍。
是的,張狗驢知道這些人肯定是石家軍的敵人,但他又能怎麼辦呢?他真的怕疼,也怕死啊,不然他也不會就呆在輜重營放蕩。
他心裡知道張衝是大英雄,度滿是聰明人,張旦也有豪氣,甚至同裡的張南,張武都比他勇敢。但他真的不想和張武一樣啊,就這麼死在群山裡。
張武上神主牌那天,他張狗驢也參加了,他就知道終究有一日他們這些人都會死的,隻不過是張武先走一步。他張狗驢真的沒什麼理想啊,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他就想好好活罷了。
但這世道從來就沒問過他,一路把他往死路上逼。而渠魁張衝也從來沒問過他,問他張狗驢願不願意和你乾這事。
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和張衝那樣,乾大事的,放過他就不行嗎?
在張狗驢自怨自艾時,聽完故事的荀或內心也在翻江倒海。此刻,荀或對張衝隻有一個詞“名教之敵”。
他原先不過將張衝視為赤眉賊樊崇一類的人物,隻不過是求活之輩,荀活在草野而已,但實在沒想到,這個曆城的農家子,竟然有這種改天換地的大氣魄。
聽聽那句“替天行道”,這是替的誰的天,行的是誰的道,又是要對付的是什麼人?
再聽聽那句“起刀兵,換太平,直教天下複清明。”這又是何等的妖言惑眾,直和那太平道類似。
對的,你沒聽錯,到現在荀或也不知道泰山賊就是太平道的。不是張狗驢發了善心,有意不講,而是他張狗驢真的不知道。
之前唐周彈劾張衝時有一點真沒講錯,就是泰山方真的上下都不講經。不是張衝沒時間,而是他壓根就沒將他們現在是太平道一員通告全軍。
張衝自己是太平道渠帥這件事,隻有骨乾核心才知道。而張狗驢雖然是七十五老弟兄,但因為他不上進,已經很外圍了。
而此刻並不知道張衝就是太平道的荀或,就在想著太平道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