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一片肅殺,正是殺人時。
毛紹挺槊跨馬,一馬當先。
在毛紹的眼中,那絳色軍衣的漢騎立在山坡的脊上,一動不動的就杵著,身影也在漸漸清晰放大。
這是一個細眼短髯的北人,身上套著件紮甲,頭上帶著一頂武弁,神情嚴肅的看著自己。
毛紹腦子裡千轉百繞。但實際上,從他跨馬衝鋒到坡上並沒多久。此時,毛紹手中的馬矟快要懟到了對麵的腦袋上,但這時候他卻看到在坡下整整站了二十多騎,各個披甲,頭上的兜鍪上都插著羽翎,就這麼如凋塑一般立在那。
毛紹大驚,知道遇到事了,這明顯是一整隻漢軍騎隊,就在這裡準備附近過往的輜車。更多的想法還沒來得及在腦海裡蹦出,毛紹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
他整個身子弓伏在馬鞍上,將馬矟端平夾緊在臂下,然後毫無畏懼的對那些漢騎大吼:
「滎陽毛紹在此,擋我者死。」
毛紹率先刺的就是之前那在坡上的短髯漢騎,一聲爆喝下,手中馬矟便刺向其人胸膛。這裡部位最大,最不易躲閃。
那短髯漢騎之前一直看這個蛾賊騎士衝鋒來,但一直不為所動。之所以能這般拿大,自然是自視藝高,並沒將這蛾賊看在眼裡。
此時看毛紹刺槊,他雙腿夾緊馬腹,身子一斜就要用雙手抓住毛紹的矛矟,這一招便是奪槊法。非藝高膽大者不能用也。
但這短髯漢騎一抓住毛紹的矛矟就暗叫不好,隻因他手一抓正要拽,就發現這馬矟就像鑄在石頭上一樣,紋絲不動。要知道他可是雙手使力啊,而對麵那蛾賊隻是單手挎,就這他竟然抓不動馬矟,可想而知這蛾賊的氣力。
短髯漢騎立馬撒手,一夾腿就催動胯下馬上前要遠離這人。但和毛紹錯身之際,毛紹突然擰胯將馬矟轉開,回身一擊直接抽在了短髯騎士的腦袋上。
隨後毛紹再不看後麵那短髯騎士,將槊端平再次向坡下的二十騎衝鋒。而被抽了一矟的短髯騎士初時不動,隨後眼角、鼻腔、嘴角就留下數股鮮血,之後人就砸在了坡上,死了。
毛紹的悍勇讓坡下的漢騎們一驚,然後幾個人一碰眼神,就抽出短矛向正奔來的毛紹投擲過去。毛紹揮槊蕩開幾根,但還是有一根正正插在馬脖上。
毛紹胯下馬依然衝鋒著,但越來越慢,鼻息也越來越重。毛紹知道戰馬堅持不了,立馬就甩蹬從一邊翻滾著跳下,在地上轉了幾圈才停下。
毛紹起身時,看到戰馬已經側趴在地上,在地上留下一片殷紅的鮮血。但毛紹已經顧不得為戰馬難過,因為這時候有兩漢騎從隊裡分出,挎著馬矟就殺來。
毛紹心裡發苦,剛剛摔了那下,一時把他的氣力摔散了,這會不過勉強站著。此時,望著越來越近的馬矟,毛紹高度集中,就要躲閃時,一隻大手閃電般抓住了那漢騎的馬矟,然後就想折斷蘆葦杆一般撅斷了馬矟,之後這手又勒住了漢騎的坐騎,用力之猛,直接將這馬摁倒在地,而那漢騎也被砸在地上,疼痛哀嚎,顯然腿斷了。….
毛紹轉頭一看,救他的正是他的伴當小賈,獅虎般氣力,直接將奔馬給曵倒。小賈一刀捅死那哀嚎的漢騎後,就護在了毛紹邊上。
而隨毛紹一同衝鋒的另外兩個部曲,也聯手將剛剛衝來的漢騎殺死。他們一個彎腰砍馬腿,一個跳起來抱倒馬上的漢軍騎士,然後兩人用短匕刺死了漢騎。
這兩人殺完人也跑過來互住毛紹,然後四人就圍成一個小圓陣,謹慎的看著對麵的漢軍騎隊。
而漢軍騎士們也有點不自然,並沒有再次進攻。畢竟剛才折了三個勇士,對麵這四人顯然不是弱的,冒然進攻可能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不過漢軍騎隊並不打算放
過這四人,就衝這四人手上的血債他們都要死,因為他們殺的是大漢第一,幽州突騎。
氛圍越來越緊張,毛紹咽了下口水,澀聲對小賈道:
「一會,咱們還是先斬馬腿,再殺賊。」
小賈點了點頭,再次不露聲色的將毛紹掩在自己身後。
漢軍騎隊的戰馬翻著馬蹄,打著鼻息,隻等它們的主人一聲令下,就要踩死麵前那四個兩腳獸。
突然,從坡後傳來一陣陣喊殺聲,隨後就見一個兩個頭裹著黃巾的不卒拿著戈戟就衝了下來,這些正是原先躲在車陣內的護糧小隊,而之前那持戟小子也赫然在列。
他們一來,就長戈對外,粗粗圍了個小方陣,縱然膽怯但還是努力維持著陣型。見此狀的毛紹還在懵,突然又聽到一陣聲音。
這次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坡的右邊而來,漢軍和黃巾軍都緊張的看著那麵,祈禱來的是自家援軍。
但很顯然,隨著一麵杏黃大旗露出坡,護糧隊的眾軍卒放聲大喊,喜極而泣。而這也成了壓倒漢軍騎士戰意的最後一個稻草,剩下的十八騎毫無留戀就撤離了此坡。
從坡上衝出泰山軍突騎,是一隻五十人屯隊,在一個雄壯的屯將的帶領下風馳電掣的追擊撤退的漢騎。這十八漢騎要凶多吉少了。
這時候,敵情解除,持戟小子才開始對毛紹道:
「屯副,你看看,咱們這些人還是圈羊嗎?」
毛紹望著望邊上那些劫後餘生的士伍,其中還有好些個是之前的民壯,一想到正是這些他瞧不上的人最後奔來救自己,毛紹心絮複雜。
毛紹的驕傲不容許他回答那小子的問題,直接反問了對麵一句:
「小子,你叫什麼,我覺得你不錯。」
持戟士腆著笑了下:
「我叫樂進,是東郡衛國人。」
沒錯,這持戟小子正是樂進,那個容貌短小,以膽烈而跟隨曹操,後為曹魏五子良將。
這樂進入泰山軍其實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那次張衝攻擊濮陽,濮陽北麵的衛國豪強姬氏入援濮陽,這樂進就是其家部曲之一。後來濮陽城破,各兵大抵投降,這樂進也隨眾人投降了。….
但可惜樂進身形短小,並沒能達標泰山軍招收正軍的標準,所以幾次選兵都被落下,最後隻留在了輜重營做了個雜兵。
毛紹聽了樂進的介紹,拍了拍樂進的肩膀,然後對邊上的伴當小賈道:
「你去割一枚首級給樂進,算是這次帶大夥援助我們的酬謝。」
小賈正要去,樂進就搖著頭道:
「屯副,咱們是你的部下,護你是自然的。就如咱們是泰山軍,是黔首的軍隊,那護那些黔首民壯也是自然的。」
見這樂進又說這個,毛紹頓了一下,這次他沒有反駁樂進,更沒有鄙夷他,而是讓大夥去打掃戰場。
漢軍騎隊留下的就是那三具騎軍屍首,還有三匹馬,一死,一傷,隻有一匹無礙正舔舐著自己主人的屍體。
而毛紹走到了自己那匹戰馬,這會戰馬已經不太動了,隻是不是顫動的呼吸還顯示這馬還沒死。
毛紹看著自己的愛馬,從馬眼眶邊看到了淚水,他歎了口氣,將戰馬的眼睛捂住,然後就用手中的環首刀捅入了愛馬的脖頸內,結束了它的痛苦。
這邊毛紹暗自神傷,那邊毛紹的那些輜重護糧小隊正歡天喜地的分割著那匹死去的戰馬。這次戰鬥他們小隊沒人受傷,還得了幾百斤肉,如何不歡喜?
至於另外一匹傷馬,在小賈檢查一番後,實際就是蹄子稍微裂開了些,稍微養養就能好。但這些和他們護糧隊沒關係,這馬養好後,並著這些甲械都
是要充入聖庫的。
這叫一切繳獲都歸聖庫。
反倒是那幾百斤馬肉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處。一般這類戰死的駝獸,除非是在大型戰役中繳獲的,其他的一般都會給參與戰鬥的序列加餐。這也是戰鬥的福利之一。
這護糧隊裡有曾給鄉豪家屠宰過的徒隸,這會將馬皮、馬肉、馬下水都一一歸類好,這些東西都有用。至於毛紹的那匹戰死的戰馬,眾人倒沒有一個要上去分的,都知道屯副正難受呢。
最後反倒是毛紹讓大夥將愛馬給分了肉,畢竟死都死了,讓弟兄們多吃幾頓肉也是好的。
沒過一會,泰山軍突騎就返回了,這次回來除了多了十來匹戰馬外,很多戰馬的脖子上都係著漢騎的首級,顯然那會漢騎小隊並沒有能從突騎手裡逃走。
為首的雄壯騎將是隊將徐晃。在河東騎士中,他做的是什將,到了泰山軍這裡,隻是在橫撞隊和隨軍學堂轉一圈,就外放做了領五十騎的騎將,可謂前途無量。
徐晃帶隊走來,看到了護糧隊正在分割馬肉的情形,笑著對
「你們這誰是頭?」
那些分肉的連忙指著那邊獨自哀傷的毛紹。
毛紹見突騎的騎將過來了,趕忙上來行禮,又自我介紹了番。不是毛紹兩幅麵孔,而是不論是軍中地位還是從救援他們的事實來說,毛紹都需要對這個騎將表達尊重。….
隻是當毛紹看著徐晃嘴角的毛絨,明顯愣了一下,沒想到這麼年輕。
徐晃不知道這些,繼續笑道:
「你們打的好啊,這些馬肉不錯,不知能否給我們這些弟兄烤炙一下,這些日子到處抓那些漢兵,都沒吃上頓肉。我也不白要你,後麵十幾匹戰馬,你看哪一匹順眼,就拿去,當是換這些熟肉了。」
毛紹一愣,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這裡兩匹死馬,就是他們小隊再能吃也吃不完,送給對麵部分還能換一匹馬,這不是好事又是什麼?
擔心徐晃反悔,毛紹忙不迭點頭,直惹得徐晃哈哈大笑。
實際上,徐晃就是有意送一匹戰馬給毛紹的,其實說個不好聽的,毛紹這事還有徐晃部分責任呢。
徐晃他們隊早就發現了這隊要伏擊運糧車的漢軍騎隊,隻是擔心衝出來嚇跑這夥人,就有意等漢軍發動襲擊的時候再出擊。
換句話說,徐晃就是用這些護糧兵做餌,釣這些漢騎。
隻是沒想到這運糧車隊裡竟然有個愣的,傻乎乎就跨馬向著漢騎隊衝鋒,更沒想到的是,這傻的還是個厲害人物,麾下幾個都算有力,完全不輸他麾下本兵。尤其是那個雄壯披甲士,一出手就是力能曵馬,氣力估計也就比軍中李大目、典韋兩位猛將差些。
所以,徐晃就有心補償他們,看那毛紹失了戰馬就有心送他一匹,至於什麼熟肉不過是添補罷了。
那邊毛紹喜滋滋的就去後麵挑戰馬了,這邊徐晃邊上的隊副猶豫勸道:
「隊將,那些個戰馬都是繳獲,按道理是要送上聖庫的。這私下送馬,怕是有人說話。」
這隊副是好意,因為徐晃畢竟是降將還新入不久,如果做這種事,怕會被一些軍中老將給抓住痛腳。
現在泰山軍還處在上升期,一些明顯的軍中內鬥還沒有。但軍中老人對一些後進降將有意無意的打壓還是不可避免的,誰都不想做那塊磚,自己打了基,被人後來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