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茫的轉頭,看了一眼嚴肅的張旦,怎麼都不敢確定剛剛那句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他顫巍巍的喊了句:
“阿旦,你是瘋了嗎?你我都知道,南岸現在連巨舟都還能造出來,又如何來得浮橋?所以你哪是賭,明明就是送死啊!”
張旦直直得看著謝弼,說了一句:
“咱們不能撤,死也要死在北岸。”
謝弼完全不理解張旦此刻的執拗,但知道他的執拗一定會斷送全軍的生路,於是他大急,就要再勸。
而張旦阻止了謝弼,肅聲道:
“阿弼,你不用說了。你說咱們從滹沱水南撤回真定,我知道你是對的。你說用三千人性命換得全軍活路,我也知道你說的是對的。但我卻知道,比你說的對不對更重要的,或者說比咱們全軍上下兩萬人性命更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謝弼喃喃說了句:
“更重要的東西?”
張旦這時候已經站了起來,走入了
他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麵龐,這些人信任他,甚至還救過他的性命,但此刻卻可能要因為自己的決定而死。
這一切都讓張旦動容道:
“是的,有比咱們性命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咱們的大業!”
他指著大營北麵的滹沱水,那裡散發著無窮的水汽,在河風的吹拂下一直打到了大帳。
張旦指著那裡,動情道:
“那是滹沱水,是咱們攻略幽州的最後一道防線。當年中山人能依靠此滹沱水防禦趙人百年進攻。但咱們有一百年嗎?咱們泰山軍隻爭朝夕。現在,咱們趁著九門城內的草包馮巡不識滹沱之重,而將咱們放入了北岸。但這一次,咱們要是撤回去對岸,下一次咱們麵對的將是老奸巨猾的盧植。到時候,他會再給我們這個機會嗎?”
張旦又環視左右,見大夥還是不理解,又道:
“可能有些人會說,不就是一條水嗎,咱們先把冀州全占了。後麵再收拾北麵不就行了嘛?此前我也是和王上這麼說的。但王上告訴我,幽冀之重,看似重在冀州,但實際決於幽州。隻要不能將幽州抵定,那就是占了冀州也是白占。燕兵以騎兵之長,旦夕就能抄掠我方。而隻要我們攻下幽州,殲滅鎮北軍團這唯一一支河北大規模的軍團,那整個河北都可傳檄而定。”
“這就是王上常說的,路越難走,走得卻越快。”
“所以你說我們能不能撤?”
這個時候,潘璋、羅綱等將大吼:
“不能!”
但眾將洶湧皆不能動搖謝弼的理智,他隻問了句:
“道理再是道理,也要落實到吃飯。沒糧,咱們怎麼都不可能鏖戰到大本營來援的。”
但誰知張旦詭詭一笑,指著一個方向道:
“誰說我們沒糧?看,都在那裡!”
說完,眾將皆看向張旦所指之處,卻正是不遠處的九門城。
……
九門城內,臨時郡國府。
咱們的馮巡正在求卜於府上的相士。
此刻,一名老態龍鐘之巫覡,正燒著一段牛骨,然後搖頭晃頭地告訴了一邊緊張的馮巡:
“不吉,昔紂以甲子亡,謂之疾日,兵家忌之。”
今年雖然在天下出現了三個年號,但從天乾地支法而言,今年確實是甲子年。所以馮巡聽到這位名傳一方的巫覡的批詞,大為沮喪。
他不甘又帶著點惶恐,問計道:
“那如何逢凶化吉呢?”
巫覡不再說話,隻是默默一斂衣,便退到了精舍,留下他的徒弟和馮巡繼續周應。
片刻後,馮巡留下一筆不菲的錢糧請老相師做醮,然後就麵帶鬱氣的退回了府邸。
一出來,馮巡邊上的一位英武吏佐就再忍不住道:
“國相,守城不去問豪傑事,哪有去卜問鬼神的道理?再且不說那個老相士看著就像是圖錢糧的,說什麼紂以甲子亡,那豈不聞周武還以甲子興呢?與其寄托於鬼神,不如虛懷下士,激勵豪傑,上下一心下來,九門自然固若金湯。”
說這番話的人就是本縣豪傑郭昭,在馮巡移軍到九門後,就率先投奔其門下,做了一名帳下督。
但郭昭的勸諫並沒有得來馮巡的稱讚,而是被其訓斥了一句:
“那誰是周武?城外的泰山軍是?”
這下子,郭昭不敢再說話了,腦門汗直流,慌忙退讓到了一邊。
馮巡夜沒有追究郭昭,而是背著郭昭的麵歎了句:
“事到如今,也就鬼神能應一應我了。”
可能有些人在疑惑,為何馮巡如此沮喪毫無鬥誌?他的援兵鎮北軍團不是已經南下了嗎?還有城內少說還有三千人馬,數十萬石粟,要守不是很簡單嗎?
但這些都是局外人的看法,局內人卻是知道馮巡日夜焦慮的原因是什麼了。
就是城內有敵軍的內應,但馮巡卻找不出來。
前者如果隻是問題的話,那麼後者就是大問題。
原來在泰山軍的張旦和董訪兩部會攻九門外圍砦的時候,當夜就有潰兵潰入城內,而那個時候就被混入了賊軍奸細。
本來探諜潛伏在城中是非常容易被暴露的,因為隨時都有兵丁巡視刺奸,查符節身份。
所以探諜要想潛伏下來必須要有地方能躲藏,還能供應其水米。而能滿足泰山軍探諜條件的,唯有城內的豪勢人家。
雖然不知道豪勢們有什麼理由這麼做,但不妨礙馮巡在懷疑他們。
而且馮巡是怎麼知道有奸細潛伏入城的呢?就是之前探諜策反他麾下的諸將,然後被人捅到了他這裡。
這個時候馮巡又開始懷疑了人數真的如果很多的話,但到目前為止,卻隻有一兩人主動來報,這是不是說明已經有很多人已經被策反了?
馮巡活覺得自己就像坐在火山口,毫無安全感。
心情不好,馮巡自然對郭昭這些身邊人沒有什麼耐心。
最後,馮巡在郭昭等衛士的護送下離府去城頭上又巡視了一遍。可見,馮巡並不糊塗,還是知道自己要依靠誰的。
但等郭昭將馮巡送完,其人卻在夜裡偷偷逾壁見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