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千金!
方書生猶如聽到號角的老兵,雄赳赳氣昂昂地跨出“宣”,還沒走出二裡地,心裡盤算出三百個罵“宣紙”的花活兒。
一個方書生的力量是有限的,千百個方書生的力量是無窮的。
當一個人開始罵時,從眾者便也跟著開始罵——雖然不知道在罵什麼,但是罵一罵十年少,罵一罵舒筋活血,罵一罵氣血充足,反正罵的又不是自己,出出氣總是對身體有益的。
先是各大塾學裡掀起了罵聲,基本上都是罵“宣紙”鋪子“跌份兒!”“學人精!”“價廉但物不美!”“拉低宣紙檔次!”緊跟著便傳到了大街小巷——有些想跟上潮流的,總得先去“宣紙”鋪子逛一逛找找罵點吧?
去了之後,嘿,還真找著不少切入點。
比如,“宣紙”鋪子的夥計太少,而且不咋搭理人,入店幾乎不打招呼,拿紙或結賬時才上跟前公事公辦,幾句話就銀貨兩訖,絕不跟你吹牛打屁——罵!這點必須罵!
就這麼罵“人家‘宣’那麼大的店子,小娘子小夥計笑得比蜜糖還甜!一進去就告訴你宣紙的製作流程、品類,還有好些個繪聲繪色的故事這家店有啥!?那夥計恨不得一輩子不出現!真是廟小妖風、池淺王八多!”
再比如,“宣紙”鋪子貨架密密麻麻,一行空隙隻能容納一列人,其間穿行沒法兒錯身,到處都是花椒的辛辣味,味道又濃又衝。
就這麼罵“經營環境惡劣,便是來圈錢也要拿出誠意吧?紙多金貴的東西啊,他就這麼糟蹋!”
還比如“宣紙”鋪子在坊間尾部,藏得很深,不太容易精準找到,且門臉不大,隻掛了個木牌子,看起來便有些窮酸。
那就這麼罵“坊尾店做生意,都做得鼠頭鼠腦的!真是恨不得大家都彆找著!掛著搖搖欲墜的木牌子在門口,也不嫌丟人!”
市井上把“宣”叫做坊頭店,把“宣紙”叫做坊尾店,簡單易懂又貼合實際。
罵了約莫一個來月,漸漸的,倒是出現了一些不同的聲音。
雖然聲音很小,且有些勢弱,但也能被人聽見。
“其實坊尾的那間店,也還行,至少人家真挺便宜的”
“我以前沒用過宣紙,總覺得是精貴玩意兒,我第一次用宣紙就是買的坊尾店,我也沒買過你們說的那家貴店,我覺得用起來比以前用的黃麻紙已經好太多了”
“是啊是啊!黃麻紙二百文一刀,坊尾店最便宜的三百文,我少吃兩口肉就節省下來了!”
“對對對!而且聽坊尾店那位文質彬彬的男管事說,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和六月十八日,還有額外的彩頭,好像叫拚單什麼的據說價格算下來比黃麻紙還便宜呢!”
“其實那個董管事也挺好的,雖然話不多、也不愛笑,但你問他啥,他鐵定回答你,人特彆實在——人家天性不愛笑,也不是罪過吧?”
“還有還有!說什麼店子偏、地方窄、夥計少拜托看看人家的價格吧!坊頭店最便宜的紙也得賣九十八兩八錢,人家坊尾店才賣多少銀子啊!人家開到上清坊,你還買得起嗎你!”
風向不說是立刻翻盤,那也是不分伯仲了。
“上一旬,坊尾店收入四百三十八兩六錢八文,素宣九百十八刀、羅紋宣六百”小董管事站得筆直,拿著賬簿冊,一板一眼地站顯金麵前念著。
顯金輕輕頷首“聽起來還不錯。”
小董管事微微一笑,看上去很實誠“雖說聽起來數目很大,人來人往也確實多了許多,但粗略算了算,上一旬盈利隻有十二兩八錢,滿打滿算咱們一個月的盈利也不過四十來兩——”
顯金點下的頭僵在原地你爹大董管事的長袖善舞、八麵玲瓏,你是一點沒接收啊!
小董管事繼續算賬“咱們店子是花了七百三十六兩買下的,修繕翻新花了二百一十一兩,光是這兩項,就夠咱們賣上兩年的素宣才平賬。”
顯金慈祥含笑?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主動告知老板,自己業績很差的高管。
等候在一旁的鐘大娘,微微側眸,有些不解地瞥了眼她身側的七七七。
七七七聳了聳肩,默默攤手我也很莫名其妙啊!他突然抽刀,砍了自己一下啊!
“還不算咱們後期置辦的桌椅板凳、請的夥計跑堂、每日三餐一宿供應”小董管事喋喋不休仍在算賬,企圖把自己的ki壓力,精準甩鍋給大老板。
顯金推出一個手掌心“行行行了,彆算了,我在想辦法,我在想了。”
ua完畢,小董管事很滿足地住了口。
嘶,也不知道彆人怎麼乾工作的,反正他乾得還挺高興的,領導讓乾啥乾啥,他著急的事都有領導幫忙解決——他隻需要提出問題,領導肯定有方案搞定。
真好,這份工作。
小董管事滿足地笑了最重要的是,還不用跟客人說東說西,他知道啥就說啥,不知道的就傻笑——這是領導教的,他笑起來看上去文質彬彬又高深莫測,容易讓人產生幻覺。
真好。
待三個高管述完職,隔壁花間躺著吃梨的喬徽探個腦袋出來“我能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