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隱居地球,鎮諸天神魔!
過了一會,許仙看向蘇軾手裡寫滿字的紙,問道“子瞻你寫的什麼?”
知道自己鬨了個烏龍誤會的蘇軾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把寫給弟弟的訣彆詩遞給了山人。
“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今世為兄弟,又結來生未了因。
柏台霜氣夜淒淒,風動琅璫月向低。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浙江西。”
許仙仔細看了兩首詩兩遍,確認其中確實沒有任何對皇帝趙頊和朝廷的怨懟之意,隻有親情厚意及感愧之念,任誰都解讀不出來對蘇軾不利的東西來,便放心地把這張詩頁折好收起到了自己的袖中。
許仙對著蘇軾淡淡道“這兩首訣彆詩雖然水準一般,但勝在情深意切。這東西我會想辦法讓它被皇帝看到,也正好算是給了皇帝一個台階下。一個‘憫其情深’的緣由足以免了子瞻你的死罪。至於貶黜到哪裡,就看緣分吧。”
蘇軾點了點頭,心裡已是大定。
……
十幾天後,也就是元豐二年臘月二十八,朝廷宣布了對罪臣蘇軾的處罰。
皇帝趙頊認可了大理寺和審刑院對蘇軾“當徒二年,會赦當原”的判決,本應“原免釋放”,但他也考慮到此案的政治影響以及禦史台的不滿情緒,仍決定“特責”蘇軾,貶謫為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署公文。
就是說,蘇軾的團練副使是虛職,沒有俸祿,他本人未經批準不得離開黃州。
“特責”意謂特彆處分,換言之,將蘇軾貶謫黃州並不是一種“合法”的懲罰,它超越了法律範圍,而來自皇帝的特權。
說得更明白些,這就是皇帝趙頊個人對蘇軾的懲罰。
臘月二十九,蘇軾離開了遍植柏樹、柏樹上又常有烏鴉棲息築巢的禦史台,重又見到了自由的陽光。
次日即除夕,金吾不禁。
東風夜放花千樹,魚龍競舞迎新春。
京師繁華、璀璨、喧鬨的夜晚裡,許仙陪著孤孤單單、冷冷清清的蘇軾飲了許多酒。
蘇軾喝多後沒忍住,又寫了一首諷刺意味十足的詩“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聲名不厭低。塞上縱歸他日馬,城東不鬥少年雞。”
老子今後寧肯到塞上去騎馬奔馳,也不和你們這幫小人相爭了。
許仙看著這個剛從大牢裡出來的中年男人,又看了看這首牢騷滿腹的詩,既欣賞他的真性情,又好笑他的真性情。
想著也就是坐在這裡的是自己,否則說不定蘇子瞻還沒出京師追加責罰的詔令就又下來了。
許仙示意邊上服侍著的蘇邁趕緊把這張詩頁收起來,然後又陪蘇子瞻喝了一會,才在他的醉眼迷離中終止了這場除夕夜的寥落飲宴。
元豐三年大年初一這天,當開封一派喜氣洋洋的節日氣氛時,蘇軾離開了大宋京師的香、茶、畫、花和繁華富貴,遠赴偏僻的黃州。
同行的隻有他的兒子蘇邁以及擔心路上生出其他變故、閒著沒事跟著的許仙。
杳無人跡的茫茫雪原上,他們踩出了幾行歪斜的腳印,隨即又被風雪一一吞沒。
十天後,三人來到河南陳州,這裡同樣風雪交加。驛道旁,蘇軾的弟弟蘇轍(蘇子由)早已攜兄長家眷在此等候。
兄弟倆生死重逢固然欣喜,但同樣之前在歐陽永叔府中見過許仙的蘇子由忍不住大吃一驚,趕緊恭肅見禮。
“山人真神仙中人!不想子由尚得見山人風采。”蘇子由恭謹道。
蘇子由的長相和他兄長並不一樣,他比蘇子瞻更高大更健壯,臉形也偏圓,正值40歲的他一幅嚴謹沉穩、恬淡沉靜的儀容風姿。
許仙也微笑見禮,讚道“十九載未見,子由倒是氣韻內斂,威儀更甚了。”
蘇子由謙虛道“子由不過是俗世之中的勞勞碌碌之輩而已。山人廿載不改顏色,莫非已得道?”
許仙搖了搖頭,淡淡道“皮囊色相而已,皮相易駐,大道難得。冥冥有感,貧道之大限亦不遠矣。”
蘇子由怔了怔,輕歎道“如山人這般的人物都尋不得大道,那麼世間能得道又幾人?”
許仙笑了笑,道“貧道之大道難求。諸君子之大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另張橫渠豈非已說儘?隻待諸君子一以貫之,誠而行之。”
許仙講的是與蘇軾、蘇轍同科取士的張載張橫渠。
當時張載已經年近不惑,38歲的他卻在這時脫穎而出,展現了非凡的才華。
主考官歐陽修在閱讀完張載所撰寫的文章後,對其讚不絕口,他看到了一位才子的潛質。於是,歐陽修將張載提拔至相國寺進行教學,開啟了張載嶄露頭角的新篇章。
張載提出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四句教,影響深遠。
蘇子由愣了下,莊重深拜道“山人之言,子由記之。”
許仙長身卓立,坦然平靜受之。
蘇子由輕歎了口氣,惋惜道“可惜張橫渠也已於三年前亡故了。”
他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愈加黯然了起來。
許仙知道他應該是想到了同為伯樂薦舉了兄弟倆和張載的歐陽永叔,也不由默然不語。
由於蘇軾的其他家眷暫時還不能隨行同往黃州,蘇軾、蘇邁就在陳州逗留了三天與家眷團聚。
因受兄長牽連,蘇子由也將貶到陳州幾百裡外的江西筠州任鹽酒稅監,但相聚的三日他並無絲毫怨懟之色,反是以“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安慰心存愧疚的兄長蘇軾。
許仙也不由得暗讚兩人的心性修養和兄弟情深。
三天後,雪後初霽,三人與蘇子由拜彆,約定等蘇軾在黃州安置好,春暖花開之時才由弟弟護送家眷前往。
黃州屬淮南西路,隔江而望的武昌屬於荊湖北路,自從安史之亂後,黃州日益衰落,人口稀少,經濟凋敝。
二月初一,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後,蘇軾、許仙、蘇邁看到了萬裡長江翻湧的雪浪,無邊無際的大雪被拋在了身後。
三人終於抵達了蘇軾的貶謫地黃州,迎麵吹來的是早春二月的南國春風。
這一路上,在蘇軾、蘇邁的無知無覺中,許仙已經幫他們打發了好幾撥裝扮成山賊匪盜的刺客殺手。
在許仙的強大靈魂力量和推演能力之下,許仙很快就弄清楚了這幾撥人馬的真實來曆。
有保守派的人安排的,想在當下弄死蘇軾激起更多朝臣對改革派的不滿;有改革派的人安排的,想嫁禍到保守派頭上,讓皇帝對保守派更不滿,好更堅定皇帝推行新政的決心;有純粹就是嫉妒憎恨蘇軾的,想趁這個最難得的落井下石的機會弄死這個文豪;最耐人尋味的是竟然還有皇族宗室派來的刺客……
不過每撥人馬都扮成了山匪寇盜,都想偽裝成蘇軾貶謫途中不小心被劫殺的假象,沒有一撥人馬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光明正大刺殺當代文宗魁首。
許仙暗歎,想要殺蘇軾這樣的人物,這一路上確實是最好的機會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此時蘇軾在皇帝趙頊心中正是最不得心意的時候,隻要他在路上死得像賊匪劫殺,為了不掀起更大的波瀾皇帝很可能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這事含糊過去了,大不了剿些賊匪作替罪羊交代一下。
而一旦蘇軾到達黃州,不僅劫殺刺殺難度、暴露風險增加了很多倍,而且官員在屬地被劫殺刺殺,意義就完全不同了,是必須被清楚徹查的天大事件。
何況這個文魁要是在黃州寫出什麼蓋世文章或詩詞,那就時移勢遷,絕不會有人敢對蘇某人再有什麼刺殺之念。
許仙打發了這幾撥殺手和刺客,殺大部分為警,放了小部分為惡較小的回去為告。
也沒有把事情告訴蘇軾,畢竟這事以後應該也不會再發生了,沒必要讓這個天生的文人知道太多陰森黑暗的東西。
到達黃州最初的三個多月,蘇軾和蘇邁一直暫住於定惠院的僧舍內,深居簡出。沒事就和常來訪的許仙談玄論道,臧否古人,唯不言時政當今。
這三個月對於一向喜歡飲酒、宴歡的文人官員是比較難熬的,蘇軾寫的詞表達了這種寂寞和不安“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儘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到黃州後的第四個月,蘇轍護送著兄長的家眷抵達了黃州,包括有蘇軾續弦娶的王閏之,次子蘇迨、三子蘇過,以及侍妾王朝雲、乳母任氏。
如此再加上蘇軾、蘇邁,一家七口人,且有女眷,再不能住到僧舍中,必須找個新的居所。
於是元豐三年(1080)五月二十九日,蘇軾一家,遷居至黃州官府的公宅臨皋亭。
其後,城西北長江邊上的赤壁,成為了蘇軾和許仙經常遊覽的地方。
蘇軾不僅喜歡這裡的開闊景色,周瑜破曹的三國古戰場傳說,又容易引發他關於興廢成敗的遐想。
心腸好而又富於才情的人,多半有孩子氣,許多看似矛盾的方麵集於一身,聰明時是聰明到極點,單純時是單純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蘇軾愛玩,也會玩,興趣廣泛。
赤壁岸邊到處散落著漂亮的鵝卵石,有些像玉一樣溫潤晶瑩,淺紅深黃,色彩美麗,有些帶著指紋一樣細細的紋理。
蘇軾每次去,都挑揀一些帶回,日積月累,竟然積攢了兩百七十多枚,用一隻古銅盆注滿清水養著。
其中最精彩的一枚,活脫一個老虎或豹子頭,口鼻俱全,甚至還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蘇軾常拿出來向許仙誇耀。
許仙也隻是微笑,並不反駁這個中年男人的簡單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