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卷度人經!
也得虧餘琛兩世記憶,加上罪戶身份之壓,久而久之,心性異於常人。
否則見這深夜餓鬼與度人經,怕是早就嚇尿了褲子,難以動彈!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愣了好一會兒,望著那畫卷上煙熏般的文字,怔怔出神。
緊接著,無儘記憶,再度湧進腦海。
恍惚間,走馬燈一般的畫麵,出現在餘琛眼前。
一甲子前,旱災爆發,渭水百姓,食不果腹。
一貧苦人家在這災難中,父母餓死,隻剩下幼年孩童,乞討度日。
一晃數十年過去,孩童長大,卻因當年災禍,四肢佝僂,神智迷糊,隻能在旱橋下討口。
某日,州城一千金小姐行至渭水,見此慘狀,於心不忍,於春風酒樓買來一條桂鱈魚,交由乞丐。
乞丐欣喜若狂,不住磕頭,直到小姐身影不在,地上血跡斑斑,方才停歇,打開食盒,有如狼吞虎咽之勢,將桂鱈魚吃得一乾二淨。
就連那無法下肚的脊骨,都舔舐了一天一夜,直至嘗不出一點兒味道,方才罷休。
至此,乞丐再也難以忘懷這般滋味兒。
唯一願望便是臨死之前,湊得錢財,再嘗一番那桂鱈魚之味兒。
就此,又是三年過去。
乞丐比以往更加賣力地討錢,終於即將攢夠,卻因一場大風雪,凍斃於旱橋之下。
走馬燈之畫,到此終結。
餘琛也從那悲涼的一生中,回過神來。
那求而不得的情緒,被他深切感知。
他望向畫卷中,黃泉旁,匍匐的餓鬼之影,心中已無畏懼,隻有……歎息。
“罷了,不管是為這書中所說的好處,還是為了你這不休執念,我明日就下山去,為你買一條那桂鱈魚。”
說罷,他把畫卷一關,塞進枕下,倒頭就睡。
翌日清晨。
餘琛從睡夢中蘇醒。
昨日經曆,猶然在目,宛如夢一場。
他將手往枕頭下一摸,度人經卷不在,再一閉眼,卻又看到那內景之中,書卷沉浮。
其上煙熏一般的灰字,如此真切。
不是做夢。
餘琛深吸了一口氣,爬起來煮了一碗白粥,咕嚕咕嚕喝完以後,揣上這些年攢下錢財,下了山。
自打他當了這清風陵守墓人以來,每月官府會發些銀錢,加上餘琛平日裡會紮一些紙人賣給祭拜先人的百姓,也能存下一些銅板兒。
不過哪怕有錢,也是省吃儉用,為的就是在半年後的流放路上,有些個盤纏能孝敬差吏,不至於成了流放路上的一縷冤魂。
兩世為人,又聽縣裡那些江湖人各種吹噓,這些點人情世故,他還是懂的。
下了山,鵝毛大雪依舊,放眼望去,一片素白。
或因天氣惡劣,哪怕日上三竿,縣城裡也沒什麼人在。
餘琛裹緊身上老舊的大襖,直奔春風樓而去。
春風酒樓,渭水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乃是縣內最大,最豪華的酒樓。
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商賈大富,每逢重要日子,都要在這春風樓擺上一桌。
跨過門檻兒,踏進春風樓,立刻有機靈小二迎上前來。
見是餘琛,小二當即一愣。
他認得餘琛。
渭水兩座墳,清風明月陵,清風任狗啃,明月照貴人。
如這俚語所言,清風陵便埋的是窮苦百姓,作為同樣身在底層百姓,但凡近些年在清風陵祭拜過先人,都會對眼前這個年輕的看墳人有點印象。
更不要說,當初第一次見這少年的時候,小二心頭就有一種感覺。
那同樣是一個大雪天,萬籟俱寂。
小二與餘琛一麵之緣。
那一刻,小二隻覺得這個少年,比無聲的陵墓,比土裡的屍骨,比那寒天凍地,還要來得死寂。
那是沒有任何一點期望的顏色。
那個時候,他就記住了餘琛。
“客官,吃點兒啥?”畢竟是春風樓的侍者,職業素養所至,小二很快回過神,笑著問道。
“一盒桂鱈魚,帶走。”餘琛掏出一串銅錢,交在小二手上。
但儘管麵兒上平靜,心頭卻也是一陣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