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卷度人經!
雖說吧,鄰水街捕快林一覺得季家三兄弟罪該萬死,甚至他還做好了動用私刑的準備。
但眼下這光天化日出了人命案子,他也定不可能拍手稱快就是了。
張三兒家裡,一眾吏目與官兵勘察了一番後,便將季家三兄弟的屍首搬回了捕房。
而這案子,既然發生在鄰水街,按理來說也應當落在林一的手上。
可麵對縣太爺的指派,林一卻顯得有些不願,直言他自個兒職位低微,能力不夠,辦不了這般殘忍的凶案,還是交給總捕合適一些。
但這不說不要緊,一提,卻又牽扯出一件兒大事兒。
縣太爺拍著自個兒大腹便便的肚子,將肖子華被罷職調查的事兒跟林一說了。
當即,張三兒宅子外的所有官吏,無不色變。
堂堂渭水總捕,毫無征兆地被罷職,這其中不可能向縣太爺嘴上說得那般輕巧。
而林一也是無奈,接下了這個案子。
跟著眾人一同,穿過看熱鬨的擁擠人群,回到捕房。
與此同時,在華清樓歇息了半天的青虹,也緩過神來,被傳訊到了捕房裡。
先前,她被季家三兄弟帶回宅子,自然是第一目擊證人,她應當清楚——昨晚,季家宅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青虹也沒隱瞞,原原本本將昨晚發生的事兒,說了。
於是,林一和捕房的人才曉得了,將季家三兄弟帶走並殺死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家夥。
——一個身穿黑衣,臉帶麵具的男人,聲音沙啞,武力高強。
至於其他,再沒有更多信息了。
半個時辰後,青虹回了,那季家三兄弟的驗屍結果也出來了。
首先,他們仨兒身上多處骨折,肌肉多處挫傷,似乎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另外,更加讓人膽寒的,是季家三兄弟的腦袋並非是被什麼利刃割斷,而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擰斷了。
聽到這兒的時候,林一和一眾吏目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心膽俱寒。
他們做捕快的,多多少少處理過一些殺人案子,但這種直接把人家腦袋擰下來的,還是第一次遇見。
可見那鬼麵人可怕的心理素質。
一直忙到夜深,也沒什麼儘顯,林一疲憊地歎了口氣,將案子的資料和卷宗收起來,結束了一天的事務,回了吏目居。
但一推開門,就有一道高大身影,在房間的陰暗角落裡,等著他了。
林一先是一驚,但仔細一看,臉色驟變,竟直接半跪了下來,尊聲道“老師,您怎麼來了?”
那高大的身影轉過頭來,昏黃的油燈映照出他的麵容——不修邊幅,頭發淩亂,麵容粗獷。
倘若餘琛在此,定然立刻就能認出來,這不正是那整天與屍體打交道的搬屍人麼?
“好久沒見了,來看看你。”搬屍人一拍腦袋,也不賣關子,直言問道“你昨晚出門,準備去季家宅子乾什麼?”
林一一愣,渾身頓時僵硬。
“咱沒猜錯的話,你想去殺了他們?”
搬屍人坐下來,開口問道“可你想過沒,你一動手,不管他們是不是殺害那張三兒的凶手,你這一輩子都完了。
若不是有人搶先你一步,做了你想做的事兒,今天咱見你怕就不是在這兒了,而是在牢裡。”
林一低下頭去。
突然,他心頭一震,一個可怕的猜測,在腦子裡萌發。
老師曉得昨晚自個兒出去了?
難不成,他搶在自己動手前,把季家三兄弟處理了?
那擰下季家三兄弟頭顱的鬼臉人,難不成就是自個兒的老師?!
“彆那樣看著咱。”
仿佛猜到了他心頭所想那樣,搬屍人一個暴栗敲在林一腦袋上,“咱之所以曉得你昨天出了門,是因為聽說你被肖子華擺了一道,擔心你做啥傻事兒,才一路跟著你出去的。”
頓了頓,搬屍人深吸一口氣,看向林一,
“雖然那季家三兄弟該死,但倘若是咱來動手的話,不會做得那麼……大張旗鼓。
你沒發現麼?無論是季家的大門斷裂的痕跡,還是他們三個壯漢被毫無反抗之力地製服,還有那直接擰斷成人頭顱的力量,都足以說明凶手擁有遠超他們的武力。
這般情況下,他原本可以更加隱蔽,更加密不透風地殺死這仨人渣——甚至隻要他想,衙門壓根兒就找不到他們的屍首。
但那個家夥,卻沒有那樣做,他將季家三兄弟帶到張三兒家裡,讓他們跪在曾經的受害者麵前,捧著自個兒的腦袋謝罪。
這般作為,並非單純的謀殺,也並非單純的泄憤,而是有更深層的意義。”
林一不懂,撓頭問道“什麼意義?”
“懲戒。”搬屍人深吸一口氣“——那個家夥啊,在懲戒那三個人渣,代替衙門做衙門沒有做到的事兒。”
頓了頓,搬屍人咧開嘴,露出平日裡從未露出過的表情,像一隻渴血的野獸那樣,
“雖然咱現在不太讚同這種私刑,但不得不說,那個家夥的手法,充滿了……美感。
就像洞房花燭夜新婚夫妻掀開蓋頭的那一幕一樣,讓加害者端端正正跪在受害者麵前,捧著自己的頭顱哭泣與懺悔……嘖嘖嘖,不得不說,充滿了儀式感,充滿了美……”
林一聽罷,渾身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嘀咕道“果然……隻有變態才能理解變態……”
他可不會忘了,教自個兒武藝的這位老師,在被那位縣太爺和餘鐵捕招安前是個什麼樣的可怕屠夫。
啪!
又是一巴掌。
搬屍人拍在林一的腦門兒上,罵道“嘀咕什麼呢?臭小子!咱今天來,不是為了彆的,就是告訴你,你不是在辦那個鬼臉人的案子麼?倘若有什麼發現的話,千萬不要獨自行動。”
說到這兒,搬屍人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一字一句,“——那個家夥,不是你能應付的。”
感受到話語裡關心之意,林一心頭一暖,重重點頭。
“對了,肖子華的事兒你也彆想了。”
搬屍人拍了拍腦袋“那家夥貪汙也好,徇私也罷,還偏偏敢和黑水幫的雜碎扯上關係,以後的渭水,不會有他立足之地了。”
說罷,他站起身來,“時間不早了,咱走了。”
出門前,林一好像聽到他嘀咕。
“嘖,年關將至,州巡也不遠了,現在又突然冒出來一個來曆不明的鬼臉人……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哦!”
砰。
門關上,再無聲息。
隻剩下林一站在屋子裡,良久才長一聲,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仿佛看到了,張氏夫婦的冤魂,在這茫茫夜色裡,攜手而去。
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