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城。
青蒙那死神鐮刀一般的手,扣住麵前跪倒的一排排文武大臣的心跳。
微微舉起,心跳加速,汗如雨下。
舉到一半,猶豫思量,汗流浹背。
手掌過頂,心跳失速,汗不敢出。
誰知,這手掌落下的時候,這一排排的腦袋,有幾個成了滾地葫蘆滿地跑?
“都起來吧,孤思量很久,這件事情,和你們無關。本就是我授意和藍山國搞好關係。”
真是青蒙說得這樣嗎?是沒人犯錯嗎?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們之所以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隻有一個原因——難辭其咎。
但,有時候,隻要你的禍闖得足夠大,牽連的人足夠多,就會有一個台階自天上而來,讓所有人都獲得一條退路。
青蒙知道,在場的文武也清楚。人人都有錯,等於人人都沒錯。青蒙不得不給眾人一個台階下,哪怕是他心裡想著現在就把這些人的腦袋擰下來。
“陛下聖明,臣請為先鋒。驅除商叔至,這個不知死活的小爬蟲。”說話的人底氣很足,一半原因是公叔範本人長得很威武,另一半原因是他的大外甥是影殿下。
“嗯,勇氣可嘉,不過,蒙山城的兵還要鎮守京畿,怕是給你派不出很多人。”青蒙的眼神掃向在場的每一個人了,他給了所有人一個台階,但對方也得接的住這個台階才行。
公叔範的胸脯子早就被捶得當當作響,“陛下,臣家裡的一切原本就是陛下恩賜的,臣的封地就在蒙山城附近,若陛下準許,臣帶著臣那些看家護院的孩子們,去廝殺一番,也好替他們謀個出身。”
“嗯,這個嗎?合適嘛?”青蒙的眼神早已看向眾人。
“陛下,臣嘴笨,俺也一樣。”
隨著第一個聰明人站出來,其他人立馬也知道了怎麼來應對青蒙的天價台階,紛紛表示一些故舊的孤兒親朋,都求一個給陛下出力的機會,甚至連一應錢糧都是家中自備。
“嗯,如此,孤心甚慰。那就這麼辦吧,既然是安陽侯先請的令,那這個先鋒將軍,就由安陽侯來當,眾位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聖明。”
青蒙揮了揮手,喊停了對他的各種味道的拍馬屁,也隨手解散了這次原本人頭滾滾來的殺人朝會。
“阿直,你怎麼看?”青蒙沒有回頭,他知道青直一定是藏在書房的某個位置,保衛著自己的安全。
“兒臣覺得,這是個機會。安陽侯無論是人品,還是武功,都足以勝任此次先鋒任務,定能順利完成目標。”
青蒙的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又散開,像是漫天的烏雲被太陽刺穿一般,有了光明。
“阿直,為父給你取名一個直字,就是希望你能夠為人耿直。要是聽這些恭維的話,我又何必給你取名阿直?”
“父王又在考較兒臣,誰不知道父親是出了名的釣魚大師,自然知道,要想釣到大魚,就舍得下大餌的道理。父親故意讓文采斐然的安陽侯來領兵,這個意圖,兒臣要是還不明白的話,哪不是枉費了父親和影哥多年的教誨。”
“文采斐然,好個文采斐然,阿直果然是又有了長進,說起來,安陽侯也是你的舅舅吧?你舅舅擔任了先鋒官,你這個做外甥的,是不是可以去表示一下祝賀?”
“兒臣隻有君父,彆無親眷。”
“唉,忠心以後再表,為父需要你去探一探你舅舅的口風。”
“遵命。”青直從自己習慣了的陰暗處走出來,卻是一套血色長袍從頭籠罩到了腳,步幅不大,但步頻很快,青蒙還沒有站起身離開王座,紅色的長袍就離開了大殿。
紅色,是蒙山城中的禁忌顏色,因為他穿了,就再無人敢去穿相近的顏色。幾乎是所有人看到那一抹紅色的同時,就閃出了一條通達的六尺人巷。
沒有人敢上前掀開紅色長袍,驗證一下長袍下的人是否是哪個談之色變的恐怖存在,即便是平日裡跋扈慣了的公子哥們也紛紛趕著自己的車繞道而行。
青直這一路走得極其順暢,甚至他到安陽侯府之前,安陽侯已經恭候在門口,許久不開的大門也敞開得像酷夏的衣衫一般,一眼就能看透家中的花花草草。
“舅舅,哪有您出門迎接我這個晚輩道理。”
事實上,紅袍下的青直格外的謙遜好禮,完全沒有故事中那種想象的殺人喝血、生人勿近的魔頭形象。
他喜歡穿紅袍,也不過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皮膚白皙,配上這種大紅色,顯得更加亮眼,完全沒有考慮到會帶來那麼大的恐怖效果,並且成為坊間故事中,每餐必喝三碗人血的大魔頭。
看著自己的親舅舅也如此恭敬的撅在自己麵前,青直苦笑的搖了搖頭,伸手扶起了安陽侯公叔範。
公叔範感受到那溫暖的雙手襯在自己雙臂下的溫柔力道,心中既是欣喜又是惶恐。喜是喜在,那個騎在自己頭上看風景的小屁孩,終於獨當一麵了,恐是恐在,如今他已經不是那個什麼話都可以說的小屁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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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叔範的眼睛始終飄忽在青直長袍的領口處,不敢向上看他的臉和眼睛,更不敢對視。
青直的手順著公孫範的手臂,撫在公孫範充滿謙卑的脊背上,
“舅舅,這次來,沒有公事。還和以前一樣。”
能一樣嗎?公叔範的眼睛看著自己的鞋尖,心撲通撲通的問著自己,以前有人信了這個大外甥的話,現在他們都成了護城河裡王八和魚的飼料了。
“殿下,您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禮,不可失,還請殿下莫怪臣迂腐。”公叔範一邊往前領路,一邊用長袖掃著青直麵前的路,儘管那條路已經非常的乾淨。
他的謙卑,像一個迎客的奴仆。
青直又搖了搖頭,知道人心中的偏見就像是這天邊的蒙山一般,看不到頭,也看不到邊。隻能憑著各自的印象,硬著頭皮裝出一副架勢,進了安陽侯府。
轉過影壁,才看看安陽侯府的老老少少跪了半個院子,饒是習慣了各級官吏謙恭模樣的青直,也不知道如何應對了。
“舅舅,這是演得哪一出戲?”
“殿下,陛下既然派您前來,老臣的結局自然是不再奢求,但能否看在……”公叔範的淚水已經打濕了腳麵,頭埋得更低了。
“嗐,”青直歎了一口氣,有那個膽子小的,被這一聲歎息嚇暈了過去,“哪有的事情,是父王說來看看舅舅這邊做先鋒還有什麼缺的沒有。”
“老臣罪……嗯?陛下不殺我了?不抄家滅族了?”公叔範的頭剛磕在地磚上,聽到話鋒不對,這才抬起頭來看向青直,當然也隻敢看著青直長著山羊胡的下頜。
“額……”青直也為自己尷尬,其實也不怪舅舅誤會,這麼多年來,自己很少在外麵露麵,幾乎是露一次麵,就滅掉一個大家族,都成了蒙山城的人形九族滅絕器了。“這不是影殿下帶軍在外征戰,往日裡他撫恤大臣的差事就由我暫代了。”
“哎呀,”公叔範想往前站,腿一酸麻,一個屁墩坐到了地上,滿院的人想笑又不敢出聲,嘴角都挒到耳朵根了,臉都憋通紅,頭塞進褲襠裡,暗自高興著。
“大外甥,你怎麼不早說,來來來,裡邊請。”公叔範從地上又一躍而起,手想要往青直的肩膀上拍,但拍出一半又自覺的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