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窈的事辦完了,五人離開縣署,朝著城南的漢國子學堂遺址去。
路上,尉茂講述尉蓁和步延楨在洛陽相見的事。
“我帶著步延楨和蓁同門見了兩麵,他們生疏了,兩回都沒說多少話,然後步延楨來和我道彆,說返回平城。沒兩天,尉蓁讓人送信給我,也離開了洛陽。”
陸葆真“什麼呀,這事我知道!”
原來從陸葆真在洛陽大市和尉蓁相遇,倆女郎就結下了友情,尉蓁離開洛陽前,把所有心事全向陸葆真傾訴了。
跟步延楨一起來洛陽的還有他舅舅家的表兄、表姊,步延楨跟尉蓁見完第一次後,他表姊潘淳娘就單獨約尉蓁,懇求尉蓁下次直截了當拒絕步延楨的癡念。
當時潘淳娘說“延楨要是再執迷於你,他父母就會中斷他學業,不再供他讀書。我打聽過了,女郎家裡也是這樣對你說的吧,所以你猶豫了,遲疑了。但是延楨和你又有不同,步家隻能供得起一個孩子讀書入仕,他今年被放棄了,那就永遠被放棄!不像尉蓁你,隨時跟家裡服個軟就行了。”
尉蓁“我們可以自力更生,等掙到錢再重續學業。”
潘淳娘“自力更生?還想掙錢?你們被攆出家門後隻能種地謀生!你知道一對夫妻要耕六十畝地麼?如果有牛,每頭牛也算勞力,必須增加三十畝地,在這九十畝耕地外,你們還要再種二十畝的桑田。你們每天早出晚歸,累到不想說話,累到誰都不願劈柴煮飯,那時你喜歡他什麼?他又還喜歡你麼?”
尉蓁仍強嘴“彆人都活下來了,我們也能活下來!”
“那你們的孩子呢?你們各自的孩子原本也可以讀書的,就因為你們的選擇,讓孩子一出生就吃苦頭?尉女郎,來洛陽的一路,那些掙紮在田裡的百姓有多苦,你該看見的。”
尉窈、尉茂聽到這都明白了,尉蓁和步延楨初次相見生疏,是久彆乍見的原因,但第二次生疏,是尉蓁想通了。
閒聊間,到了地方。
國學遺址距離南城牆東頭的第一門“開陽門”很近,太學遺址則在國學東側二百步。
他們來此的目的除了遊覽兩處學宮遺址,感受“斯文在茲”的儒家文明理念,更重要的是抄錄講堂前的各個石碑經文。
國學的堂前有二十五碑是完好的,為曹魏時期正始二年所立,碑文上刻有《春秋》與《尚書》,字體有篆、科鬥、隸三種。其餘殘碑除了上述二籍,還刻有部分《春秋左氏傳》。
無論國學遺址還是太學,都聚滿了慕名而來的儒生,有的儒生須發都花白了,陸葆真看著這些老儒者對石經的敬畏,不禁慚愧“我來到洛陽後,一天比一天學得少,以前背過的詩都忘差不多了。”
學渣陸葆幻安慰長姊“不要緊,咱們肯定都一樣。”
尉茂“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一直按課業進度在學。”
陸葆幻做個鬼臉。
尉茂跟尉窈商量“人太多了,我擠進去念,你寫?”
“行。”
尉豹“那我陪陸家女郎四處轉轉,你倆彆亂跑,等我們回來找你們。”
他們仨沒走幾步,便看見有人在賣抄好的石碑經文,然而買的人並不多,陸葆幻好奇原因,陸葆真解釋“古籍文字錯一句、差一字,意思就變了,誰知道這些人抄錄時認不認真,漏沒漏字?”
尉豹補充道“你們看周圍儒生的穿著,家境應當都尋常,自己抄錄用劣質墨就行了,耗不了多少錢,買可不一樣了。”
陸葆幻聽了這話後,每走過一個石碑,就回頭看著那些圍坐裡三層、外三層的布衣儒生,他們確實家境尋常,好些人衣裳都漿洗得掉色了,可是他們神采奕奕,對記錄經文是那麼的執著和渴望!
同樣的青春光陰,她在做些什麼?
嗚……想不起來,好像什麼都沒做,光玩了。
“這個石碑前圍的人少,長姊,我也想抄一份。”
陸葆真脫口而出“抄什麼,買……”她抿緊嘴,改口,“那我也抄一份吧。”
尉豹“那你倆就坐這,我看哪裡有賣吃食賣水的,很快回來找你們。”還得買紙墨,陸家倆女郎隻帶了行囊筆和兩卷紙張,根本不夠用。
尉豹和宗隱錯身而過,他多看宗隱兩眼,因為對方急目搜尋的樣子,與此處的學習氛圍格格不入。
現在宗隱可顧不上看彆人,他看見尉窈了!他慶幸自己靈機一動想到的主意,凡是初來洛陽的學子,就沒有不來國學、太學抄經文的,於是他每天來這倆地方,老天可憐他,才過去幾天,真讓他等到夢寐以求的身影。
前幾天的教訓令宗隱不敢再冒失,他站在最外圍,裝模作樣看石碑,實則一雙眼化為筆,在尉窈周身細細描繪輪廓,怦動的心恨不能長出觸角,伸到她臉頰旁邊,湊到最近聆聽她的心跳,要是能握著她的手,讓她摸摸他的心就好了。
尉茂念著經文的聲音戛然而止,臉變凶戾,尉窈順他視線回頭,然後她向尉茂搖下頭,指手中紙卷。
洛陽和平城不一樣,再者,宗隱的父親在廷尉署為吏,沒有足夠證據的情況下,尉茂要是在廢學宮這種嚴肅之地把宗隱打了,肯定會招惹麻煩。
尉茂又念兩句經文後,生氣道“不行,他總看你,我忍不了!”
“現在就不聽我話了……”
“我聽!”尉茂仿佛吃到飴蜜一樣心甜嘴甜,他借衣袖的遮擋,迅速輕撓一下尉窈的手臂。
尉窈紅著臉,又小聲叮囑“出一時之氣非英雄,和這種人鬥,即使自損一分,也算全輸。”
尉茂不再嬉笑,他認真思索這番話。
後方,宗隱把嘴裡咬出血腥味才後知後覺到疼,原來尉女郎有心上人了?她怎能和彆的少年坐這麼近!原來她不是對誰都冷冰冰的,隻是對他一個人冷漠而已!
為什麼啊!
他做什麼了,就被她討厭?還有,她身旁的少年一看就出身權貴,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她不會以為學會幾首詩,就能嫁進權貴世族裡吧?
宗隱如喪考妣地離開廢學宮,回家後就生了重病。
不提喪氣之人,時間一晃三天過,五月十八,天沒亮,尉窈出了宜年裡,在家人的陪伴下朝著皇宮的千秋門出發。
尉茂和長兄尉豹都跟著,因為平常時候他們不能靠近宮牆,今天可以借著送尉窈,在千秋門外邊等候,這也算增長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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