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聽完牙子婆婆的解釋,即便已是淩晨,在場眾人也再無睡意。
老年人極樂宣言。簡單的字眼,無比的寒冷。這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是那位帶著上勝町從窮困潦倒走向富足文明的千葉町長做出的決定。
按照牙子婆婆的描述,所謂的老年人極樂宣言,就是規定凡是上勝町的老人,一旦年齡到了80將默認自願結束生命。理由是到了這個年齡,已經生活不能自理,也無法為上勝町的未來做出貢獻,反而隻會浪費上勝町原本就不足的人力資源給予照顧,對上勝町的未來不利。
就像零垃圾宣言一樣,到了80歲的人,也是一種待回收的垃圾,為了上勝町著想,這些老人應該自覺主動地接受生命的結束。而結束的方式,就是在千葉町長等人的監督下,隻帶一點食物進入眾人身後的密林,從此不再出來。自然,以高齡老人的狀況,這種不再出來代表的即是永遠的消失。
“你們竟然同意這麼做?”眾人覺得不可思議,哪有人將自己的性命如此兒戲地結束。
“咬不動食物,爬不起床,大小便失禁,出了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家人鄰居嫌棄你,甚至有時候呼吸都感覺是一種負擔,換作是你們,你們能忍受嗎?”牙子婆婆淡淡地繼續說“大部分上了80歲的老人就是這種狀況。就像千葉町長說的,他們生活無法自理,一日三餐屎尿洗澡都要有人照顧,除了製造垃圾再也沒有什麼作用。”
“所以,我們身後的這個密林,其實就是你們上勝町的天然墓園?”橋本甜歌的話令在場的人有點毛骨悚然。
“也就是千葉町長提出這個規定後的事,因為這片山林上的樹並非什麼有價值的樹,山林也沒有得到開發,即便是白天也沒什麼光亮。所以將這裡作為老人的最後歸宿最為合適。”
“牙子婆婆,那你們這些年裡,已經有多少老人接受了千葉町長的決定。”
牙子婆婆眼神茫然“千葉町長那有個賬本,會對每一個進入密林的老人和財產進行登記編號,我知道我的號碼是101。”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這意味著已經有一百位老人葬身在密林深處。也難怪這個村子看不到年齡特彆大的老人。
“可,可是我們剛才這麼多人在山上找人,好像也沒看到其他的骸骨啊。”渡邊直美的話提醒了大家,雖然密林確實很大,但眾人畢竟在山上地毯式尋人了一個多小時,不至於一副殘骸都沒發現。
“這片密林並沒有開發,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在裡麵迷路。之前的人都是被千葉町長他們送到了密林深處的一個指定地方,而後便在那裡默默等死。我和姐姐因為年輕的時候經常在這片密林玩耍,所以對這裡很熟悉。姐姐被送進密林前我們就約定不跟其他人死在一起,所以姐姐臨死前坐在了那棵我們從小玩到大的樹下。”
“一周前,我被送進密林。我很快就找到了那棵大樹,也看到了已經變成骨頭的姐姐,雖然很感傷,但是既然接受了千葉町長的安排,我就也像其他人那樣,坐著等死。”
“但是,等死的滋味真不好受啊。”牙子婆婆說著說著開始有點激動“吃完那一點點食物後,我很快便開始餓了。那種肚子裡空蕩蕩的滋味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仿佛無數個小鬼在我的胃裡抓撓,渾身無力卻還沒死去的痛苦真的太難堅持,吞的每一口口水都那麼寶貴。”
渡邊直美聽著牙子婆婆的描述,突然抓起一個西蘭花芝麻飯團塞進口中,一邊心裡嘀咕我才不要什麼餓的感覺,我不要。
“在將要被餓死的時候,我在樹下抓到了一顆蘑菇,那時候的我,哪裡還管有沒有毒,直接就往嘴巴裡塞。一個生蘑菇,竟然讓我嘗到了天婦羅、生魚片、煮牛肉的味道,這一輩子的美味都無法形容它。也是我運氣好,這個蘑菇並沒有毒,有了力氣的我在樹下又找到了幾顆,我活了過來。”牙子婆婆說到這,眼睛都明亮了起來。
“那時候的我突然明白了,我為什麼要放棄生存的自由。雖然我80了,但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我一生健康無病無痛,完全有能力照顧好自己,我還沒到等死的時候。”
“但我又不敢回去,我怕被千葉町長和其他老人排斥,我怕被他們綁起來架到山裡,那樣我逃也逃不了。於是,我隻好在山裡苟著,可山裡哪有什麼吃的,但凡能找到的野菜也都吃完了。所以,餓壞了的我,昨天才大著膽子靠近你們住的地方找吃的,我拖走了你們的一袋垃圾,裡麵吃剩的食物讓我又撐過了一天。”說到這,牙子婆婆又幽怨地看了眼橋本甜歌“再然後,就遇到了這個瘋丫頭。”
眾人莞爾,知道了全部真相後,也不禁驚歎牙子婆婆的身體著實健康。雖然橋本甜歌穿戴一身還拖著開山斧,但一個年輕小姑娘一路追著80歲的老婦人,還愣是沒追上。早聽聞櫻花國的女性有養生之道,長壽的人很多,看來傳言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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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毅看向佐藤二郎,問出了最後的關鍵“事情的經過我們都知道了,需要現在報警嗎?”
佐藤前輩緊鎖著眉頭,反問向牙子婆婆“婆婆,你覺得,我們該不該去報警?”
橋本甜歌第一個不高興了,費了這麼大的勁搞清楚了真相,現在就是要報警抓住千葉町長,廢除這種村規陋俗的時候,佐藤前輩怎麼還猶豫了起來。這回輪到濃眉看不慣這丫頭魯莽的樣子,一把拽過用眼神製止她說話。
卻見牙子婆婆低頭默不作聲,佐藤前輩心中了然,已經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讓工作人員將牙子婆婆帶去休息的房間,佐藤二郎麵對滿臉疑惑的渡邊直美等人和一臉憤慨的橋本甜歌,緩緩解釋“阿諾,阿諾,阿諾……”
“閉嘴吧你!”室毅粗暴地打斷了他,接手了解釋的工作“我和佐藤猶豫是否要報警的原因,跟牙子婆婆的擔憂是一樣的。你們年輕一輩可能不知道,我們國家很多鄉村裡還存在著一種習俗——村八分。”
“村八分?”幾個年輕人都是第一次聽說,自然一頭霧水。
“說是習俗也不準確,這其實是起源於江戶時代的一種私刑,隻在傳統村落中的私刑。”
夜已深,室毅儘量長話短說,幾分鐘後,眾人大致明白,所謂的村八分其實就是村莊式的霸淩。
村子裡定下的規矩,無論對錯,但凡有人破壞或者不聽話,村民會各種排斥甚至極端手段欺淩,而被霸淩的人哪怕最終因此死亡也都很常見。這種霸淩最可怕的地方在於,村民們自始至終認為他們做的事是對的,而即便是法律,也因為法不責眾而對如此村規民俗很難管控。
多年前靜岡縣的上野村,就曾發生做對事的人,被村民們實行“村八分”,即便最後醜聞被揭發,警察法院都已介入,當事人一家也仍然被持續霸淩,最終被迫遠走他鄉。
“除非上勝町的村民們集體反抗,否則,這件事就算報警最後也是無人過問的結果。”室毅進行了總結陳詞,而後起身回房睡覺,其他人也早早休息,這一夜,大家都累得夠嗆。
剩下林田惠4個年輕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確實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
“好不甘心啊,我都冒著生命危險去山上把牙子婆婆趕出來揭開了真相,然後就這麼草草結束了?”橋本甜歌恨得牙癢癢,忍不住一口咬向桃菜,當然下嘴很輕。桃菜像安慰自家小狗一樣,不斷撫摸她的腦袋。
“也不是沒有辦法。”林田惠用手摸著下巴,故作智者模樣。
“快說快說。”
“其實剛才牙子婆婆說了半天,大家關心的重點都是人命,但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大家都忽略了。”林田惠瞅著眼前三人,慢條斯理地說“那些自願死在山中的老人,他們的財產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