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有啷個門道，光自己養來吃又不是做生意，一個看他養啷個魚，花鰱白鰱還是鯉魚鯽魚，魚跟魚的生活習性和飼養環境不一樣，有的魚魚吃魚，還不能同時放到一起。像這種田的話隨便養個花鰱白鰱都好整，水肥，好養活，不挑食，你看那邊的草籠籠，還有竹林擋光，那種地方就是蟲蟲多，花鰱就最喜歡這種環境……”
陳啟明和潘達兩個男人在前麵對著腳下的水田指點規劃，身後的婦女們卻對水田上麵滿坡的西瓜地七嘴八舌，已經過了西瓜季，延綿十幾畝的西瓜地裡荒草叢生，邊上搭的棚子也落敗不堪，哪裡還能看到半點前一個月那裡被主人精心侍弄的模樣。
“彆看四五十的人，恁是乾得哈，年年又是西瓜又是羊子，他硬是點都沒有歇氣欸。”潘迅跟忠傳感歎，眾人所站的石頭就在王正書家的灶房後麵，再過去一些是王家的菜園地和稻田，此時王正書正在那邊的稻田裡堆穀草。雖說立了秋的太陽沒有三伏裡嚇人，可大中午他仍一個人在田裡忙活，恁高的架子也不見有人搭手幫個忙，饒是看慣了人情冷暖的潘迅也忍不住心酸“中秋都沒得人轉來望哈，曉得他也是，活恁大輩子拚個啷個呢。”
“你以為他可憐啊？”聽到對話的邊上雪梅立即機關槍一樣道“那是他個人要做恁多的哈！你以為他一年到頭不如意啊，你曉得一個夏天他這個西瓜地要賣多少錢欸？哪怕你是熟人熟識到他屋裡來買他也沒有給你便宜過欸，兩口子都算的精得很！天天在人家屋裡占便宜又生怕人家占他一丁點兒便宜！還有羊子，過年的時候一隻羊子管多少錢？起碼上個千，便宜啊？他賺少啦？那錢還不都到他包包裡麵去了嘜，不是為了這點錢，你以為他會這樣拚命？累有，包包裡也有哈。”
潘迅皺著眉頭“那也是拿命換錢啊。”
“哪個不拿命換錢啊？哪個不是拿命換錢呢？”盧定芳望著那邊在穀草堆裡忙碌的人“岩上餘老八為了給娃兒掙點學費錢，白天打穀子，晚上捅黃鱔去賣，燈籠火把的打黃鱔，從好高一根田坎上滾下去差點命都去了半條，到現在還躺在床上不能走，還不敢走醫院去，打個針吃點藥他拿得起那個錢啊？他就是拖死了他也舍不得！”
潘迅“那就是下場噻，說是拿命換錢，實際就是拿錢買命！”
盧定芳看著她搖頭“你是感激命好，嫁得好，沒吃過苦。”
那邊灶房屋裡，王莉從門裡出來，走到小路下去一些的竹林邊喊王正書吃飯，喊了兩聲，聽到父親的回答，又很快轉身回屋去了。大家都有許久沒見到她了，遠看著，似乎豐腴了許多，成熟了許多，隨意束在腦後的馬尾亂蓬蓬的，隨意搭在臂彎裡的小孩衣服已經快滑到地上。她始終低垂著腦袋，臉上也不見什麼笑容，本來一副嬌俏討喜的容貌，就顯得很是平凡清淡了。
盧定芳一直望著，直到她走進屋內，湊近也同樣一直望著的黎書慧道“欸——王莉都轉來了呢，不曉得他們餘勇轉來沒有。”
“哪個曉得。”黎書慧道“哪個去關心她那些。”
盧定芳惋惜道“還不轉來娃兒都大了，不認他了。”
黎書慧抿著唇不發話。眼睛依然望著那邊灶房門口。
王黑娃又出來了，也是走到剛才王莉的位置喊王正書吃飯，他卻是一臉雀躍的模樣，喊完了王正書，一蹦一跳往回跑，看到這邊石頭上的人，又繞過灶房笑嘻嘻沿下麵田埂和石頭爬上來“在這裡望啷個你們？不怕太陽曬人嗎。”
他對著大家說的，卻不等眾人回答又快速走到潘達身邊去了，也學著兩人將手背在後麵的老道樣兒，先聽了一會兒，而後笑著插嘴“準備大乾嗎你們？養蝦噻，養蝦還要管錢點，養魚不都不賺錢，岩上好多人都在養魚，就隻有過年看到有人來買，平時都沒有人。”
“你曉得！”潘達先道，又笑著瞧他“你格老子硬是黑娃呢，到煤炭裡頭滾過了嗎恁個黑，還曬黑點恐怕你老漢回來都認不出你喲。”
他望著潘達嘿嘿的笑了兩聲。
潘達又道“過中秋你老漢轉來沒有？說是給你找了個後媽，你見過沒有？”
這會兒倒是婦女男人們又打攏到一堆了，先是潘達調侃他，雪梅也跟著笑起來“他老漢都沒轉來他上哪裡看到他後媽，你倒是問問他看到他後老漢沒有，今年七八月份不是還偷偷跑到他媽那裡去了嗎嘜，你啷個又跑轉來了呢？該就在你媽那裡噻，省得轉來你婆婆爺爺整天喊你做這做那。”
他還是笑著，背對著眾人，稍稍彎了腰，雙手撐在膝蓋上，眼睛盯著下麵的水田，似乎很認真觀察它的樣子。
黎書慧望了他幾眼，仿佛喉嚨不舒服一樣哼了一聲，背了手大步回潘家去了，忠傳見著王莉，原打算叫上母親順著石頭下去看看，卻見她那副神色，作罷，也隨了她往來路下去了。
盧定芳看母女兩人都走了，又喊雪梅“在這裡逗娃兒耍！今天中午的碗筷你收拾哈。”
路過黑娃時拍了拍他的肩膀“吃月餅沒有？走我屋裡去拿兩個月餅。”
“不去。”他果斷拒絕，對月餅完全不感興趣的語氣。
“一天到晚嬉皮笑臉，我要害你啊！”她又拍了下他的後背，喋喋不休的回自己屋裡去了。
她前腳走，姑嫂兩人也跟了上去，雪梅走在最後，扭頭跟他道“你幺爹都轉來了，你還不快點回去，等哈你婆婆又要拿棍子來打你！吃了飯下午沒得事到上麵來耍。”
他光是笑著，依然是彎了腰盯著下麵的姿勢，好像聽見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聽見。遠處，王正書依然一個人在田裡忙碌，仿佛不存在剛剛王莉和黑娃去叫他吃飯那回事。
潘達望了一會兒王正書，走近他哥們兒似的拍他的肩膀“你婆婆打你，你爺爺給你幫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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