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為你那個保險！”兒子沙啞而憤怒的聲音又使老張瞧過去“你算哈兒有好多回你是因為舍不得你那個保險對我跟幺妹不聞不問！你想哈有好多回舍不得你那個保險喊你來你不來沒得空沒得時間！三江過去四個小時！四個小時你沒得時間？你隻考慮你個人，你是下麵沒得人嗎非要盯著那個保險？我真的搞不懂到底是死的保險重要還是活的子女重要！說穿了就是自私！就是怕我以後不養你不管你們，怕我以後不養老你們沒得落落！那為啷個你會覺得我以後不會給你養老呢，因為你自己也沒對我付出過！你自己也沒對我抱有期望過！你隻考慮你的保險隻想你個人的以後！你考慮過我們沒得？！你深怕你個人二天造孽辛苦，我跟幺妹永遠排在你們個人後麵。”
母親還小聲的囁喏著“沒得保險啷個整嘛，你們個人都困難，二天是你們都恁困難我們又啷個整嘛，我們就是負擔啊，我們二天就要壓在你們腦殼上啊，我有保險嘜醫療也好養老也好，給你們少些負擔的嘛……始終要長大，始終你個人要成家要長大的……”
“談的還好聽給我們減輕負擔！”兒子連連冷笑，又瞪一眼一根煙燃完的父親“曉得為啷個幺妹從一嫁出去就不再轉來不嘛？她寧願隨便找個人嫁出去，過年有個地方落腳，寧願是個大馬路都不願意轉來，為啷個嘛？因為我們這個屋不像個屋！沒得屋的樣子！感覺不到溫暖沒得溫度沒得人情味！在外麵受了再大的委屈想找個地方休息哈坐哈兒想轉來，想到屋裡這個樣，真的都覺得算了，沒得意思，不如不轉來！
回回轉來跟我談的是啷個呢，人家屋裡的人啷個樣，人家那些又啷個樣，我永遠不如人家屋裡的，我們屋裡出去的全是沒得出息的。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是啷個呢，我們屋裡窮，我們沒得本事，我們叫人看不起，我們屋裡不如人家，我們隻有這個命！我們這輩子就是楞個了……永遠跟我們算賬，永遠算賬比會計還算的清楚，永遠是你們啷個辛苦啷個造孽啷個不容易，永遠是我們不懂事不體諒你們不曉得你們的苦心！”
老張的煙抽完後就這樣枯坐著，他也不回頭瞧了，隻是雙手抱胸的坐著，偶爾輕咳一聲，嘴巴半張著，望著玻璃門外。
“你以為我一個男的一個大男人我心裡頭隻想跟你們計較這些家長裡短隻想跟你們扯這些家長裡短嗎？我一個大男人就恁小心眼恁小氣恁沒得氣量？是我過不去呀，我覺得委屈呀，我真的覺得不曉得為啷個！你那哈兒談婆婆爺爺，人家屋裡的老太婆七老八十了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還拄根棍子曉得去跟四五十的娃兒問社保，人家屋裡，即使是句口水話都曉得關心曉得相互照顧，幫助，我屋裡媽老漢就隻曉得個人顧個人，屁事不問樣不管！現在到你們呢？你們又好成功嘛，你們又好關心親厚個人的娃兒嘛？你們又比那哈兒的婆婆爺爺好好多嘛？”
父親始終一言不發，像個被審判的罪無可恕，而又擁有天大冤情卻無話可辯的已經被定為罪人的罪人。
他聽著妻子抱怨，聽著兒子責問“你沒有教過我關心，你就不要說我不會關心你，你沒得跟我談過親厚，現在也不要談是我不親厚你，我是你教出來的，隻能怪你們沒教好。
我跟你說我牙齒痛想你關心，你跟我說人家的牙齒不痛，我跟你說我腳杆痛你跟我說個人不興注意點，我隨便哪裡不安逸，在你們眼裡都是吃噎了喝口水都行……你牙齒痛腦殼痛，你讓我知道了嗎！你腳被釘子紮破了洞走不了路你跟我說了嗎？你腰椎不好躺著動不了你跟我說了我曉得嗎？你有啷個事，你不跟我說，我的啷個事，你也不關心……哪怕隻是一句話呢？哪怕隻是一個水果呢？我躺在床上動不了的時候哪怕你隻是來看看我說句話買個水果呢？花你多少錢呢？一個水果確實是小事但萬一我就想要那個水果呢！我就想聽這句話呢？我就看重這句話看重你有沒有買這個水果呢，至少我曉得你來，你買了水果，我吃到肚子裡的是我媽老漢對我的心意！我媽老漢心疼我！”
他看著兒子心灰意冷的垂著頭，搖了搖“你生病了，你哪裡不舒服，你跟我說了，我曉得了，我也會轉來看你，我也會關心你心疼你，我也會擔心你關心你親厚你，我也擔心怕你出事也希望你好想你好……你們從來沒有，你們不需要關心，不需要擔心，你們不需要負擔，所以現在我也不需要，從前你們就是這樣對我，現在我這樣，你們才覺得我不孝順，不好，不夠關心，不夠親厚……”
我愛你，轉來看看，和好好的說說話可能我們都麻木了，隻認父愛無言，母愛無聲，真正的愛在沉默的舉動裡。
老張吃過了無數的苦，無論身體還是心裡。身體上，牙齒疼的鑽心，好多天臉都腫著，夜裡整夜整夜的呻吟，睡不著，膝蓋也疼，五六十就開始每晚用熱毛巾敷膝蓋，最厲害時半個多月走路像偏癱了。身上的口子，地裡乾活兒刀割的，鋤頭挖的，摔的，蛇咬的，母豬咬的，刺紮的，以及誇張點說，餓的……但他不像黎書慧，再疼再痛，夜裡閉不上眼，白天也不閉眼，上坡下田，春耕秋收，牲畜莊稼，連聲多餘的抻喚都沒有，相比較人，他更像一部運作幾十年不會停歇的機器。
又說心裡上，年輕時在隊上做事受的冤枉氣簡直數不清，那時候還動不動關黑屋，批鬥，分田地，計劃生育，生養四個子女，黎書慧病坨坨。可還是那句話，他不像黎書慧，即使天塌下來，睡一覺醒來，該乾什麼做什麼，依然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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