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再稀奇，山裡頭出來的還轉去看山嗎？那是沒跑得累。”黎書慧見她走過來，又把手機拿出來，按了兩下，開鎖遞給她“你再幫我看哈欸，幾點了，有五點沒有，幫我按哈他的號碼，我摸了半天都沒摸出來。”
“他又不是娃兒還找不到路。”老太婆這樣說，在身上擦了擦手，接過來湊到排風扇那裡去眯著眼睛看“我這眼睛也不行，也是有時候看東西晃啊晃的，像有小蟲蟲兒一樣，還好你這個手機大。還談五點，五點過了，要談五點半了，這個天黑的暗了不驚覺，還早的嘛，離天黑還早的很。”
有嘟嘟聲傳來，黎書慧不再搭應她，貼耳朵拿著手機退了出來，老頭已經不在客廳了，電視還放著，沒看見人。黎書慧直退出她屋裡，走到自家門口電話都沒被接起，她道是已經掛了，正預備返回去再找老太婆，老張在電話裡道“整啷個。”
像長久時間沒說話的人突然張口的聲音。黎書慧也不開門，站在走廊裡道“攏沒有嘛？電話也不來個，在哪裡嘛，看到人沒有嘜，哪陣兒轉來，煮你的飯不嘛！沒得吃的轉來又談沒煮你的。”
“……”老張在那頭長歎口氣，一時沒有聲音，倒是隱約聽到達兒的聲音“……算了嘛算了，莫喊他過來，本來這裡就難過，等哈兒一看到更惱火，算了算了，喊他莫過來了，再過來也沒得意義，那些都不要談了。”
黎書慧猜測“哪個過來嘛？他媽媽嗎？談中午就去接，接到現在還沒接到？”
又是忠信的聲音“先跟那邊談了來，談了我們好走了，莫緊著在這裡耽擱。”
黎書慧聽得雲裡霧裡“人都沒得了還有啷個好談的嘛，好好的人談沒有就沒有了，你硬是……高頭還有兩個媽立著，曉得這些人要活到好大歲數，不曉得去逞那個英雄整啷個！談也不取作用了。”
“……”聽到她的哭腔，老張在那頭狠咳一聲，又跟著哽咽起來，但始終沒有他清晰的聲音傳來，那頭一時好幾個人說話，一時又靜悄悄的什麼聲響也沒有。
黎書慧抽噎一陣，抹一把眼睛，傷心的嘟囔著“你在哪裡嘛？”
“……”又是一聲狠咳“我還在哪裡啊，在醫院的。”
“還在醫院整啷個嘛？莫非還有氣嘛？啷個談嘛，弄轉這裡來嗎？”
“……”是吸鼻子的聲音。
黎書慧又道“那個人呢？都一哈在醫院的嗎？個人該死還要把旁邊的拉住！還等啷個嘛？那達兒又跟陳德芳說晚上上十點鐘轉來？一哈轉來嗎？人也弄轉來？”
“……”不知誰在老張那邊招呼他，聽他極客氣的欸了兩聲“要得，要得，感謝你，感謝你。”
黎書慧仍問“是弄轉這裡來嘜還是就在那裡嘛？他那裡單位興管他在那些地方不……他媽媽去沒有？認得出來人不……是這一回了。你們硬是電話也不打一個，我這個瞎子老太婆一個人去也去不了來也來不了……”
眼淚刷刷的落，她不住的用手抹著眼睛，經不住越哭越傷心，越傷心越慪“談沒得就沒得了，你硬是……”
“……媽媽嗎？”忠信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手機仍像在老張手上“整啷個嘛？曉得羅明先下來沒有，我喊她把媽媽接到大嫂那裡去欸，這裡不曉得哪陣兒搞得好。”
老張的聲音道“……那兩娘母還在她娘屋的嗎？”
“沒談轉來欸，曉得信有是接了到成都去嘜，兩婆媳也懶得談，生一堆就狗見羊，讓她兩娘母到成都去，羅明先就在屋裡。她那邊媽媽願意跟到成都去就一路，不跟著就他兩口子個人辛苦，免得天天在屋裡搞不清淨。”
“……”老張沒再說話了，聽筒裡傳來汽車鳴喇叭的聲音，不知達兒把誰迎了進來，聽老張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好你好。
“還在醫院整啷個嘛？你姐姐呢？”黎書慧道忠信能聽到她說話，同電話裡問，她止了哭腔，眼淚也抹乾了，又問忠信“你們哪陣兒轉來嘛？是把人一哈接轉來嘜還是就弄到市裡的殯儀館嘛？看得到人不？”
忠信的聲音果然道“他那邊正在跟姐姐商量呢，就在市裡麵也可以，可能他們的意思還是就在市裡麵吧，這種算工作的時候出的事故就在市裡肯定好處理點。你一個人在屋裡嗎？”
“在市裡又啷個整嘛，他單位負責嗎？一哈都在三江她在市裡麵哪個去嘛，去看哈兒都不方便。就你幾姊妹在那裡嗎？啷個談嘛，還要等些啷個嘛？還有幾個下去不嘛，你談張信有轉來把那兩娘母接走嗎？人在哪裡嘛？他們下去沒有嘛？，你們現在又等啷個嘛？”
“不等啷個，就看後事是就在這裡嘜還是弄轉三江，他這種可能即便弄轉三江設靈也是埋在市裡麵，我看他幾個領導都多好呢，談話這些也客氣，沒得啷個搞不清的，人家也忙前忙後的一直跟著跑。”
黎書慧打斷道“好也沒得用，好為啷個還喊他從恁高跳下去啊，曉得恁高滾下去要出事，已經出了事還談啷個好不好！”
隔壁整天被父母罵不成器的小孫子拎著袋子從電梯裡出來，一步三晃的從她身邊經過，擦肩時將她多望了好幾眼，像打了個招呼，又像完全隻是路過。他自己有鑰匙，卻砸了兩下門才攤鑰匙開門，嘭一聲，走廊又安靜了。
黎書慧眼睛把那扇關著的門望了半天，心緒約穩定了許多，一麵細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響，一麵想起來“跟那兩姊妹談沒有嘛？那兩姊妹談轉來哪陣兒轉來嘛？打電話沒有？你們晚上一哈都轉來嗎？不那個曉得（懂）的人在哪裡，她個老實人沒吃過虧呢。”
“曉得爸爸跟他們啷個談的，頭先我像聽到打電話談要轉來欸，可能明朝一早轉來嘛。你一個人在屋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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