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竑也心領神會,他很是擔心靜純不會來見他,當他聽到了日思夜想的聲音時,他的心才放下一半。
另一半,自然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是那麼可惡,傷害這個他愛的、也同樣愛他的姑娘。
靜純轉過身來看他,眼中像落滿星子,一眼便望進了趙竑的心裡。
廣袖的紫衫被趙竑駕馭的氣度淵雅,舉手投足間卻……一點都不從容,反而拘謹得很。
看他這身裝扮,應當是從宮中出來還沒有回過府。
“你回來了?”
“你還好嗎?”
兩個人同時開口,熟悉的聲音鑽入耳中,如一絲過往的風,喚醒繽紛的回憶。
然後兩個人各自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靜純聽著他低低啞啞的聲音泄露了一整天的疲憊,但是他的每一寸眉眼,甚至是唇角的弧度,都還如從前那般熟悉。
趙竑的心裡也在品味著靜純剛才的話,沒有憤恨、沒有怨懟、沒有陰陽怪氣,隻是那麼簡簡單單的平淡話語,他已能感受到無儘的柔情。
靜純對他,應當是有情的。
有了這個想法後,趙竑心裡便有了些底氣,主動開口道“晚間喝了點酒,這屋裡實在有些悶,陪我出去吹吹風……可以嗎?”
話到最後,他還是征求了一下靜純的意見,不像原來知曉彼此會一拍即合,哪用得著詢問,說走就走。
靜純自然也能察覺出這細微的區彆,但是她心裡也不是悵然,反而有些欣喜。
因為她太知道這種感覺,隻有對著自己喜歡的人才會小心翼翼。
“走吧。”靜純微微一頓,卻答應的沒有一絲猶疑,話裡隱藏著欣然笑意。
寂寂星河無聲在天際流淌,趙竑和靜純兩個人並肩站在將軍府庭院中的海棠樹下,趙竑的目光似乎比原來更顯沉靜幽深,但開口說話的語氣卻還是和從前一般。
“你的身體恢複的怎麼樣?上次連累了你受苦,我還沒有親自和你道歉。”
靜純搖搖頭,又想起這人可能看不到,便說道“已經沒什麼事了,你也知道,我身子一向皮實。”
“那也不能這麼禍害,無妄之災。還有你那次被馬踢到,肯定都受了內傷。”
靜純一下子又想到了往日的不快,當時隔著簾子看到趙竑的背影,仿佛兩人之間隔著天河。
沒想到如今,竟又能挨得這麼近的說話。
不僅是距離近,而是靜純明顯能感覺到,是兩個人的心靠近了。
趙竑突然感受到氣氛不是很好,似乎又被自己搞砸了。
他知道自己其實是幸運的那一個,被人家無條件的惦念著,隻要自己肯上前一步,就能輕鬆地擁抱她。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遲遲不敢上前這一步啊,難道是因為他不想嗎?
趙竑想說聲“對不起”,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靜純說道“那好像是我最後一次見赤羽了,我也沒想到,他最後會……”
趙竑突然有一種被反噬的感覺,猝不及防被靜純在心上紮了一刀。
他默默承受著痛,卻儘量保持自己的理智,“我會給他報仇的!”
靜純猛然轉過頭看向她,彎彎的眉毛皺在一起,“是誰?真的是……”
“噓!”趙竑將食指豎起放在唇邊,他不想讓靜純說出任何人的名字。
“你不應該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靜純將撇到一旁,藏在陰影中的麵上看不清神情,但是語氣卻出賣了她,“你是覺得我慣會幫倒忙?”
趙竑想俯身湊近,像從前一樣在靜純的耳畔低語,輕聲哄她或是逗她,此時卻覺得太過唐突和孟浪。隻得低聲道“我本來就不想把你牽連進這些事情中,上次的事情更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我沒能保護好你……”
霧一樣的月色流瀉,仿佛將靜純整個人都空照在輕薄的夢境裡。
她能從趙竑的語氣中聽出隱忍的痛苦,是因為他沒能保護好自己而產生的痛苦嗎?
可知這種痛苦,是源於對朋友、對妹妹、還是對什麼呢?
這就是今晚她想搞清楚的答案。
靜純回身直接問她,“為什麼要來找我?”
趙竑眼中的情意不加掩飾,他也不想掩飾,借著月色、借著酒意,他終於說出他在心裡說了許久卻沒有說出口的話——
“我很想你,我回來……便迫不及待想見你。”
他隱約能感受到到靜純的怔愣,他的腦子好像在剛才那句話說出口後便不再暈乎乎的,而是格外的清醒。
他見靜純在月影下有一瞬的微愣,略上前一步,“這個理由夠不夠?”
靜純的嘴微微張了張,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趙竑再次將兩人之間本就咫尺的距離拉近,喉嚨滾動,“你想我嗎?”
靜純的臉唰得一下就紅透了,熟悉的香氣竄入呼吸,混著清冷的夜風,讓她不知該由著直覺繼續沉淪下去,還是該清醒過來。
“趙貴和,”靜純深吸一口氣,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悸動,一字一句的問道“你知道對我說這些話意味著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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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竑的視線裡隻有靜純,因而傳入耳中的每個字都更加清晰,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我知道。”
“今夜我不與你計較這些,許是你喝醉了,也可能是在南康受到了什麼刺激,來我這裡尋安慰。你可以輕易地對我說這些,我卻不能盲目地相信。”
靜純眼中的迷離散的一乾二淨,隨之而來的是冷靜嚴肅。
趙竑不由緊張了起來,趕緊解釋道“我不是一時衝動,這件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那些日日夜夜不為人知的隱秘情愫,不必與她說。
更何況,自己做的那些事所帶來的後果,就算把熱忱宣之於口,也毫無說服力。
他呼出一口氣,將頭扭到一邊,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叫素曉的女人死了。”
一聽到“素曉”這個名字,靜純心裡就咯噔一聲,但是聽到趙竑用“那個女人”來稱呼她,又說人死了,心中的情緒就一下子又被好奇淹沒,而且聽趙竑這個平靜的語氣,似乎沒有悲痛,她便靜靜地等著他後麵的話。
“她是史彌遠安插在我身邊的細作,”他回頭,果然看到靜純的瞳孔在不自覺地放大,“而且,她入府不久我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素曉’不一定是她的本名,隻是一個用來接近我的琴姬身份,臨安城有幾人不知我好音律,他們用這個方法往我府裡塞人再正常不過,但一個琴姬就想接近我、打探我的事卻太難了,我隻好讓他們看到一個色令智婚的我,才方便後麵的運作。”
靜純的腦子不笨,她聽到前麵,就已經猜到了怎麼回事,趙竑之前的種種反常就都說得通了。
但是……那一巴掌,還是橫亙在她心裡的刺。
“所以,我也可以是你利用的棋子,舍棄我們之間的情誼去成就你的偉業……確實,這不是一個很難的選擇……”
從一開始略有些質問的語氣,到後來的失落和自嘲,趙竑的心隨著她的話不斷下沉,一陣陣地揪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