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證明它存在的,隻有門前金屬牌上的一行小字——“伊頓偵探事務所”。
艾德走下馬車,披著從胖警官曼斯那裡借來的大衣,仿佛一件長袍。他的衣服被鯨油燈灼得破破爛爛,隻能借彆人的遮掩一下。
天色已然露出薄薄昏黃,橙色陽光一片片斜灑在木門上。通往偵探所的小巷人煙稀少,空氣中也並未帶著惡臭。他一聲不吭地跟在亞瑟身後,隨著鑰匙輕輕轉動,門開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扇弧形的辦公長桌,文件夾被井井有條地擺放在桌架上,一旁是印刷電報機,電線排得很是規矩。沙發、百葉窗、核桃木書架、燭台、火爐、座鐘、衣架……和艾德想象中的偵探所彆無二致。
咦,我還以為真正的偵探所會更……標新立異一些?
空氣中殘留著香薰蠟燭的氣息,幽穀般冰冷而寧靜的沁香,那是鈴蘭花的香味。艾德將胖警官的大衣掛在衣架上,手杖和帽子扣在一旁。亞瑟也摘下了他那頂綁著金色目鏡的八角皮帽,嘴角揚起浮誇的微笑,伸出手說道:
“請允許我重新介紹一下自己:亞瑟·卡斯特,神調局見習探員,刑偵助理,皇家學會會員。在地鐵大屠殺案件告破之前,為了您的安全考慮,您必須處於本人監護之下。”
“那是不是說,隻要案件告破您就可以放我走了?”
“恐怕這我做不了主,但理論上是這樣沒錯。這樣,我先帶您去房間看看吧。”
“好……”見亞瑟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複,艾德隻好跟著他上了二樓。
臥室的潔白床單平整得像鏡麵,寫字桌上擺著鋼筆和備好的信紙,書架上的書籍井然有序,按照分類和大小碼齊。橘黃的斜陽穿過澄潔的玻璃傾瀉而入,連窗沿的積灰也被擦拭過。
“事情倉促,您暫且住我的房間吧,我在沙發上將就幾晚就好。如果有什麼需要您可以寫在清單上,我這兩天會儘快購置。”
“不不不,這怎麼好意思?還是我睡沙發吧。”艾德慌忙客套道。
他這樣做當然不是因為講禮貌,而是因為亞瑟一旦睡在客廳,正門將完全處在對方的監視之下,再加上那隻靈敏詭異的機械蜘蛛,他肯定沒有單獨行動的機會。
亞瑟依然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這是上級的安排,您不必推辭。哦對了,不介意的話我這裡有幾套不常穿的衣服,不如您先湊合一下?”
“不……呃……那就有勞了。”
艾德本想婉拒,可是低頭看了看破破爛爛的袖口,簡直如乞丐一般,實在不成體統。
“那我放在這裡了,您慢慢試。”亞瑟從衣櫃裡取出幾套衣服,將門隨手帶上。
聽見亞瑟的腳步聲逐漸走遠後,艾德伸手摸了摸領口的扣子。忽然他皺起了眉頭,開始四下打量:書架、衣櫃、牆角、床底、窗外……
在反複確認了沒有機械蜘蛛或其他可疑的東西後,他這才長舒一口氣,解開領口的扣子……
“啪”,紐扣發出一聲痛苦輕響落在了床上,這身舊衣服終於壽終正寢。而亞瑟給他找了三套衣服——
第一套是相當體麵的正裝:牛奶般柔滑的絲綢黑馬甲和長褲,乳白色立領襯衫板板正正,顯然漿洗過,再配上一件上好的絨麵呢禮服和絲質領巾。穿著它出席再正式的場合也不會顯得失禮。
這套太過正式,想必價格不菲。還是不要弄臟它了,艾德識趣地把它疊好放在一旁。
第二套則與第一套正相反,比亞瑟現在的穿著還要誇張——大量的時髦元素:撞色的格子花紋馬甲、波點衫、棕皮夾克和皮革目鏡、裝飾著大量齒輪和零件的大號皮腰帶……
艾德搖了搖頭,穿這身上街肯定會成為整條街上的焦點,顯然不是自己的風格。
第三套在他看來就正常得多了:灰色的闊腿褲,羊毛呢馬甲,米色的翻領襯衫,還有一件寬鬆舒適的大衣。
就這件吧。他脫掉舊襯衫,換上了新裝。
日漸西下,灰藍色的薄暮緩緩灑進窗邊,和著一絲寒意。此時此刻,艾德望著鏡子裡煥然一新的自己,突然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艾德加·懷科洛……我的名字是艾德加·懷科洛。
你的過去是什麼樣子的?你的家人們呢?他們在哪?修理鋪那邊的工作辛苦嗎?你還能回到曾經的生活嗎?
他伸出手指輕輕觸摸鏡麵,鏡中的少年沒有回答,隻是盯著自己,眼中是同樣的迷茫。
細小的塵埃微粒在空氣中起落沉浮,沿著縷縷金紅色的夕陽暮光無聲挪移……
【晚上好啊,我親愛的好先生。】
淡白色的、燃燒著的火焰文字一筆一劃地銘刻在鏡麵之上,外焰似絲縷般輕輕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