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後,東區分警署,停屍間。
雨停下了,遠方藍黑色的夜空中泛起接近黎明的白。亞瑟的屍體已經被找到,裹屍的白布下隱約露出亞瑟的紅發,冰冷、潮濕而僵硬。
神調局的探員卻還沒有趕到。艾德筆直地站定在原地,一言不發,仿佛時間就此停止。
伴隨著濕淋淋的急促步伐,終於有人來了。
與艾德預想的“伊頓先生”不同,眼前的小姐有一對絕美的深翠綠眸和夜影般的眉睫。她穿著一雙漆黑的及膝長靴,白緞馬褲兩側係著紐扣,一件黑灰的雙排扣外套被當做鬥篷披在身上。
隻是此刻她的眼中凝結著淡紅色的血絲。雨淋濕住了她的頭發,成綹地粘在了一起,水滴順著黛灰色圍巾流淌在她那黑灰的雙排扣外套上。
她的目光掃過艾德,徑直走向亞瑟的遺體,緩緩揭開蓋在他額上的白布,又輕輕蓋上。
艾德望見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此時開口和她搭話顯然不是最佳時間。
於是他望向門口,那裡傳來了第二個腳步聲:
走過來的男人略顯滄桑,臉頰狹而瘦長,雙眸深沉幽邃,灰得像秋夜之雲。鼻子銳如鷹鉤,短發偏分,胡須剃得一乾二淨,斑白的鬢須留到耳垂。
“伯納德·伊頓,刑偵顧問。那邊是我的另一位助手,你可以叫她奎茵。她情緒低落的時候很少和陌生人說話,還望見諒。”
他摘下了黑手套,伸出粗糙修長的手掌,似乎在給艾德留出自我介紹的時間。
“艾德加·懷科洛,關於亞瑟的事情我很抱歉……”艾德同他握了握手,對方的手掌比他想象的要溫暖得多。
“亞瑟是個成年人,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語氣平淡、麵無表情,仿佛機器一般精密而機械地運轉著,“發生了什麼?”
“今天淩晨有人偽造您的電報叫我們去警署,我們坐上了一輛租賃馬車,卻遭到了襲擊。混戰中亞瑟膝蓋受傷,為了掩護我犧牲了。”
“看來亞瑟沒認清情況……這起案件中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犧牲,隻有他不能。”伊頓閉上雙眼,這一刻他更像個兩鬢斑白的疲憊老人:
“奎茵,接下來由你負責懷科洛先生的安全,帶他回偵探所……”
“等等,還有一件事,伊頓先生——”艾德鼓起勇氣站了出來:
“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誰。”
“什麼?”聲音來自奎茵小姐,語氣中夾雜著懷疑。
“這並非是一起恐怖事件,也跟饗宴會並無關聯,所謂的‘食人密教’不過是凶手為了引人耳目埋下的障眼法。”
“這是一起商業糾紛,一起赤裸裸的謀財害命。”艾德的聲音清晰有力,似鐵釘鑲地。
伊頓點了點頭,示意艾德繼續說下去。
“神秘出現的食屍鬼群、上吊自殺的管製員、饗宴會的印記,確實很容易將思維下意識地往非凡領域上引導,直到偽造電報與租賃馬車的出現,才讓凶手露出了馬腳。”
“但那些食屍鬼是從哪裡來的?管製員又是怎麼躲開食屍鬼回到家中的?”奎茵小姐問道。
“那晚我在地下隧道遭遇的食屍鬼骨瘦如柴、饑腸轆轆,像是在籠子裡被關了許久,我想一定有某種辦法可以買到這樣的‘鬼怪生物’吧?”
“是的,地下黑市偶爾會交易少量的食屍鬼用於提取素材、私人研究、地下角鬥以及其他用途。”伊頓先生開口證實了艾德的猜想。
“那就對了。”艾德望向窗外,緋色的朝霞已然漫上了天空:
“……地鐵的牆壁經過鋼筋混凝土加固,如同地下的堅固堡壘,想要掘穿絕非一日之功。凶手想要進入地下隧道,除了從地鐵站樓梯或應急通道走進去,還有另一條路徑可選——真空風機的扇葉。”
“巨型真空風機由於其巨大的噪音,往往需要設置在人煙稀少的區域,且連接著氣動管道。”隻不過,在近千馬力的蒸汽動力麵前,任何人都隻可能被風扇絞成肉醬。但是假如有人潛入控製室,將真空風機關閉……”
“所以凶手是管製員?”奎茵小姐皺了皺眉,一臉不解。
“不。他是頭替罪羊,凶手要的就是管製員活著回到家中,然後再以一種離奇的方式死掉將一切嫌疑吞下。”
艾德繼續說道:“凶手把時鐘往前撥了一個列車班次,大概十五分鐘。管製員以為自己等到了最後一輛氣動地鐵,並且按時下班——但那其實是倒數第二班,於是他提前關閉了真空風機,像往常那樣按時下班。”
“我進入控製室的時候,正好撞見凶手在將座鐘撥回原位。作為非凡者他很輕易地乾掉了我,然後趁著食屍鬼襲擊車廂時逃離了現場……至於所謂的饗宴會,他們的符號沒申請過專利,誰都可以用,不是嗎?”
說著艾德望向了伊頓,他本想從對方眼中看到驚訝或讚許的神情,但對方依然是那副平靜而專注的神態。他隻好怏怏地繼續說道:
“本來這是個堪稱完美的計劃。但對方沒有料到一位普通的維修技工竟然會起死回生。得知我還活著的消息,對方顯然亂了手腳,甚至偽造了一份假電報騙我離開偵探所並中途截殺。”
“……我想他一定很害怕我將某些關鍵線索透露出來,這真是多此一舉——他並不知道我患上了失憶症,根本不記得凶手的相貌和身份。”
說到這裡,艾德掏出一枚口袋裡的零錢,拋向空中:
“誰有財力和技術偽造電報?誰能在氣動地鐵的關閉中受益?誰能方便地搞到租賃馬車的牌照?”
啪,艾德合上雙掌,將硬幣留在手心,模仿著前一日去偵探所時車夫的口吻:
“我們也就賺個零頭,發大財的是弗洛伊德先生。”
聽到最後的名字,奎茵小姐方才如夢初醒: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要組織小隊突擊他的宅邸嗎?”
伊頓先生終於開口,雖是對奎茵小姐講話,眼神卻看向了艾德:
“恐怕弗洛伊德不會坐以待斃。更何況,我們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他與這起事件有關。”
“難道坐等著他逍遙法外嗎?”她咬緊嘴唇,眼睛像在燃燒。
艾德走到亞瑟身旁,握住他冰涼的、沾著血的手掌:
“考慮到我們已經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價,我想弗洛伊德先生應該會對這個小小的‘加注’感興趣……”